看到書箋後,大臣們一個個變了顏色。賀六渾見連素以鎮定從容聞名的鬱清衍,臉上都現出一絲裂痕,不由暗叫不好。他心驚肉跳地翻開一看,見素箋上寫著“中宮宜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這十餘字於他而言不啻霹靂,驚得腦中嗡嗡一片,竟已聽不清周遭聲音了。
賀六渾侍奉太子蘇清已有五、六年時間,兩人關係雖不至於如鬱清遠那般親密,但也很是要好。他知道蘇清知書達理,聰明好學,雖無雄才大略,但作一守成之君,綽綽有餘。蘇清聰慧,也是先帝傳位於蘇溈塵的一個重要原因。更何況,他為人和善謙恭,無論與庾皇後有多少衝突,都斷無可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之前傳出太子毆打辱罵太傅太師的事,賀六渾在東宮任職,自然比別人知曉更多,很是不屑。蘇清也不甚在意,隻當庾皇後惡意製造的風評,沒有證據,隨著時間流逝自然不攻而破。哪曉得前事尚未了,後事又來!今日這般,關係重大,庾皇後敢在朝堂上挑明,想來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恐怕事態已無可挽回。
待群臣看過,庾皇後沉痛道:“太子雖非本宮所出,但本宮一直將他當做自己的嫡子對待,卻不料我以仁心待人,人以殺心對我,本宮昨日見到這張信箋,真是心痛得很。”
中宮與太子積怨已久,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庾皇後這如今樣說來,倒像是別家故事了。但她這樣開了口,誰敢說一句反駁的話來?何況按庾皇後的意思,大約也不必等別人回答些什麼,禁衛軍都在殿外候著呢。
她略頓了下,便對皇帝道:“皇上,發生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及時發現,恐怕現在臣妾已成了泉下白骨!若是不加以懲戒,以後宮中還有什麼寧日可言!皇上,臣妾奏請,廢太子。”
此言一出,群臣頓時失色。
中書令顧頤再也沉不住氣了,不顧皇帝尚未回答,已然出聲:“皇上,萬萬不可啊!”
顧頤是三朝老臣,年輕時為太祖打過天下,後又與楚王蘇儀、太傅裴華並受遺命,輔佐朝廷。熙和二年,蘇儀謀反被殺,自此庾皇後專政,引起裴華不滿,憤而辭官。雖朝廷極力不許,又將其轉任太子太傅,但其實明尊暗降,奪了他的實權。如此一來,三位遺命大臣,就隻剩顧頤了。不過顧頤的確一心為國,精明能幹,加之聲名在外,庾皇後也少不得倚重他幾分。因而此時聽得顧頤發聲,隻得壓下火氣,怒笑道:“哦?證據確鑿,諸卿都已經看過了,難道我冤枉了太子不成?或者說,顧卿還有別的說法?”
顧頤磕頭道:“中宮恕罪。臣年歲已大,目力不濟,剛才恍惚看著,不大像是太子親筆。臣冒昧,恐怕有人假借太子之手偽作書信,挑撥中宮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望中宮明查啊!”
聽到此處,賀六渾抬頭望向寧悅,見他整個人麵若金紙,幾乎都要坐不穩了——果然。
他暗哼了一聲,又看向鬱清衍,恰見他也才將視線從寧悅身上收回來,兩人目光交錯,都已明了。
賀六渾這個表弟,雖然才華橫溢,腦子始終有些不清楚。庾皇後把持朝政,背後詬病的人多了去了,他卻還偏要與庾皇後的侄兒王寶攪在一起,日日四處遊宴,做事越發放浪胡來。賀六渾原本與王寶隻以文字論交,不願在政事扯上關係,但他參預其中,又是寧悅的表兄,無可避免地又惹了一身腥臊。
聽顧頤這樣說,庾皇後冷哼了一聲,道:“諸卿以為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竟是無人出聲。賀六渾瞥見顧頤蒼蒼白發,瘦削佝僂的身體趴跪在地上不起,心中一熱,就要開口說“臣附議”,卻收到寧悅勸阻的眼神。他雖然心中不忿,但也知道自己原本就是東宮屬官,賀氏向來又深為朝廷忌憚,若此時為太子辯解,不光自己遭罪,整個賀氏恐怕也脫不了幹係,隻得強壓憤恨,手蜷成一團攏在袖中。
庾皇後略等了一陣,見朝臣皆沉默,不禁笑道:“顧卿,恐怕的確是你老眼昏花了,本宮看其他人,對此都沒有異議麼。”
顧頤不聽,隻不斷磕頭重複道:“廢立太子並非兒戲,且如今皇上子嗣單薄,茲事體大,還望皇上中宮明察。”
庾皇後心裏知道眾人雖然沉默,但其實並非真的沒有異議,加上顧頤素有威望,自己將來還要仰仗他許多,不好直接給他難堪,便道:“也罷,既然顧卿堅持,這件事本宮便委任你來調查。三天,本宮給你三天時間,若是沒有查出個水落石出,就不要怪本宮翻臉不認人,拿你顧家上下百口祭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