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庭然才想起問申澤究竟怎麼回事,申澤也才想起問她怎麼會來。申澤說,他當時騎車經過,一個老太太過馬路沒有看紅燈,一輛車速度很快,雖然刹車了,還是將老太太撞倒了,也帶倒了他。
庭然聽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拉了拉申澤的袖子,小聲說:“既然人已經送來了,走吧。”
“可是……”
申澤看著搶救室的燈,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老太太倒是有手機,已經幫忙打給了家人。究竟要不要等著家人來,對他們解釋下情況呢。
“走啦,這裏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庭然當然明白申澤在猶豫什麼,可近來的新聞報導讓她隻能自保,她甚至有點後悔,自己居然這麼糊裏糊塗就跟了來。
他倆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太太的家屬和警察就都到了。家屬一上來沒有去問醫生情況,而是拽起申澤就要打,所幸警察一把給拉開了。
無論申澤怎麼解釋,家屬認定是他肇事。那個路口沒有攝像,警察現場勘查,確實看到汽車刹車印,但調查取證需要時間,當時周圍的目擊者還能不能找到還是個問題。警察想帶申澤回警局錄口供,老太太的家屬卻拽著不放手。
關鍵時刻,庭然腦子裏景象一閃,脫口而出了一串號碼,把在場所有人嚇了一跳。
“沒錯,是這個車牌號。肯定是。”庭然想起了那一瞬間衝出去的車子,“去查一下這個車的主人,應該就知道了。”
話雖說到這個份上,家屬卻仍舊要求申澤先墊付急救費。他手裏沒有這麼多錢,庭然隻好替他墊了一部分。和家裏關係的疏遠,卻讓庭然的生活費比一般小孩更充裕一些。
警察很快查到車主,車主也承認了當時心慌逃跑,所幸老太太撞得也不算重。去警局結案是庭然陪著申澤去的,警察笑著對她說:“小姑娘記性真好呢。”
庭然沒說話,反倒是申澤,很驕傲地說:“那是,她的記性……”
庭然伸手,一把把他揪出了警察局。
出了警局庭然有些氣急敗壞,她一直信守的人生準則,就是遠離是非,遠離複雜。但如今,她居然為了個熟悉都談不上的人出入警察局。
申澤再呆也能察覺到她的不開心,小步在後麵尾隨著,直到庭然氣哄哄回頭問:“你跟著我幹嘛!”
“我……請你吃飯?”申澤小心翼翼說出這個提議。
“不吃。”
申澤終於頹唐了下來,歎了口長長的氣。剛才還在的活蹦亂跳勁兒,熄得徹底,仿佛都能看見一縷白煙。“喂,在你眼裏,我是不是特別笨啊?”
庭然特別想說“你就是個笨蛋”,可是她在心底認同申澤,她知道那不是笨,隻是和普遍意義上的“聰明”不太一樣。她討厭那種“聰明”……難不成,她喜歡這種“笨”?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她就使勁兒搖了搖頭。
“對了,你知道我每次想要忘記一些東西時,都會有一個儀式。你要不要試試?”
看著申澤故作神秘的臉,再想到“儀式”這個詞,庭然突然笑了出來。申澤很少見她笑,平時她總是冷冷的,和人相處,麵前總像有塊玻璃。現在,這塊玻璃,好像從一個點開始,延伸出了裂痕。
放假那天庭然隻提著個小包就出了宿舍,沒走幾步看見申澤扛著個旅行包走在前麵。“喂,你怎麼這麼多東西?”庭然追過去,近看那包更誇張。
“髒衣服啦。”
庭然嘴角抽了抽,硬生生把損人的話咽了回去。不過申澤卻好像看出她要說什麼,把胸前背著的書包摘了下來,一把丟在她懷裏:“我知道你在心裏罵我呢。幫我提這個吧。”
為什麼我一個女生要幫你提包啊?!庭然看著走在前麵,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申澤,無可奈何的把那個不算輕的男生背包挎在了肩膀上。
倆人一前一後走到校門口,庭然遠遠看見庭依站在馬路對麵,她伸手拉住了申澤。
“怎麼了?”
“我姐。”庭然用手指了指。
申澤朝馬路對麵看去,驚訝地看到一個和庭然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你倆也太像了吧。”可當他轉過頭,卻看見庭然臉上沒有一丁點見到姐姐應該有的開心表情。
“幫我個忙吧。”庭然仰頭看他,“我不想跟她一起回家,幫我找個借口。”
他倆一起走到庭依麵前,庭依毫不避諱的上下打量起了申澤,完全沒有看庭然:“爸媽今天都上班,我昨天放的假,他倆非要我過來看看。”
庭然沒說話,偷偷在身後掐了申澤一下。申澤結結巴巴,嗯啊了半天,才說了句:“我……我東西太多,提不動,要她送我回家……”
庭依果不其然愣住了,但庭然在他背後,也悔得險些要咬舌自盡了。
於是就這樣破罐破摔的跟著申澤走了,半路接到庭依的信息,上麵寫著:“好啊,庭然,我要把你談戀愛的事告訴爸媽。”
庭然看了看身邊一上公交車就倚窗大睡的白癡,又回去看了眼庭依的信息。
談……戀愛?
把舊回憶都燒成灰
申澤所說的儀式,其實很簡單。他家的樓上有個碩大的天台,平時很少有人上來,他從小就愛一個人在上麵發呆。畢業後的課本,厚厚的輔導書,寫滿了的課堂筆記,他最後都在這兒,用磚磊了個“焚化爐”,慢慢的,燒掉了。
燒掉就能不記得了麼?庭然當然不相信。可那個暑假,她在家百無聊賴,終於還是為了找事情做,而約了申澤。
在那個陽光刺眼的天台上,隻有他們兩個人。正是午後最靜謐的時分,庭然從包裏掏出一個有些古老的進口餅幹盒,金屬材質,外觀非常精美。盒子打開來,裏麵卻都是些雜物。申澤隨便拿起一個,蝴蝶結樣的小發夾,問庭然:“這是什麼時候的?”
“二年級。”
盒子裏的東西,通通來自三年級那次吵架之前。那時候,雖然姐姐總是捉弄她,但大多數時間裏,她們仍舊是令人豔羨的好姐妹。那時候,她們兩個買什麼,都會替對方買一份。小零食是這樣,發夾是這樣,鉛筆是這樣……然而這一切在十歲之後徹底結束了,她忘不掉那天的恐懼,而姐姐也說不出口抱歉。她們的關係,就像這些過去的小物件一樣,被收進了盒子,從此暗無天日。
沒錯,庭然要燒掉的,是她僅有的甜蜜過去。
就在庭然還陷在回憶裏時,申澤已經搶過了她的盒子,不容分說將裏麵東西倒進了火裏。庭然隻覺得心口一緊,她伸了伸手,可話梗在喉嚨口又說不出來。果不其然,申澤仿佛根本沒看到她的彷徨。那些本就沒什麼分量的東西,很快就消失了。
庭然看著逐漸熄滅的火苗,奇異的是心裏無喜也無悲。她隻覺得自己是坐在一片灰燼裏,很落魄,但是卻很溫暖。那種溫暖是一點點蒸騰起來的,像個天然屏障一樣,把她包裹在一團有氣無力裏麵。
“喂,你哭什麼?我做錯事了?”
申澤看著庭然抱著膝坐在地上,麵無表情的掉了淚,一下子慌了手腳。他隻是單純想替庭然解決難題而已,即便他看出了庭然的不舍,但他覺得總得有個人來做出決定。
“你沒做錯,昨日之日不可留,這道理我懂。”庭然回過神來,看見申澤無措的臉,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終於破涕為笑了,“可是啊,你能了解那種感覺嗎?你在學校裏摔了狗啃泥,好多人指著你笑。本來隻是個小插曲,普通人過兩天就忘了,但是我每天都會回想,過一個月,那哄笑聲還在我耳邊。我每天遇見那些人,都覺得他們還記得。其實他們早就不記得了。”
申澤能夠理解,庭然的問題不是他能夠觸及到根本的,可是他覺得他至少能為她,做點什麼。比如……“走,我教你個辦法!”
庭然被他拉起來,胳膊稍微動了動,卻沒有抽出來。順著樓梯往下跑,停在了一戶門前,申澤熟練地掏出鑰匙開了門,庭然這才明白申澤把她帶到了自己家。
“沒事,進來,我爸媽都還沒下班。”
多少是有點局促,庭然坐在客廳沙發上,看申澤跑進裏麵房間,不一會兒舉著個大盒子出來。對著電視鼓搗了一通,申澤遞了個電動手柄給她。
“喂,你走那邊啦!”
“笨死了你,同一個地方怎麼能死這麼多回!”
“哈哈哈哈,對,打他!”
……
庭然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生打一下午電動,可她確實這麼做了。他倆一遍一遍重來,笑聲在屋子裏飄來蕩去的。一直到夕陽西下了,庭然才戀戀不舍的提出離開。
申澤堅持送她去車站,倆人在路上還一直聊著剛剛電動的話題。剛到車站就遠遠看到公車來了,庭然剛想說再見,申澤卻先一步開口:“你剛才,沒有想起不好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