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雲都灰了
青空之遠
作者:衛妝
創作感悟:
曾經我很喜歡寫悲劇,有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因此寫了滿滿五張紙的長信給我,問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愛?
當然不,事實上我是最堅貞的愛意信仰者,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和愛相遇,或多或少,或早或晚,或煙火人生或長空萬裏;而我更加堅信另一點,這世間最好的愛,應該在陪伴裏。無論如何傳奇的相遇,就算它們才是故事裏永遠的主角,在我心中,最奢侈的愛,是把時間分享給你。於是我想寫這樣一個少年,在每一天都離死亡更近的時候,用這種愛,去給另一個人帶來更好的人生。
平安夜的賣火柴少年
阮辰光15歲這一年,巴黎的平安夜飄起罕見的大雪。
北風如割,滴水成冰。他蹲在一個幾近全黑的橋洞中,哆嗦著手,試圖從凍得硬邦邦的軍綠色外套中搜出點口糧。和他一起在這避了三小時風的那隻流浪貓見狀忙挪了挪身體,用一雙碧瑩瑩的瞳孔給他打光,順便給出冷酷的威壓:“人類,知趣點。這是哥的地盤,見者有份。”然而讓一人一貓大失所望的是,掏遍了所有的口袋,找到的唯一物品是半包受了潮的香煙。阮辰光終於長歎一聲:“就算讓我當賣火柴的少年,好歹也有個打火機啊。”
顧檬出現的時候,阮辰光正靠在石壁上,這時一點微弱的火光由遠及近。阮辰光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驚喜地發現那是個攏著打火機火苗的人影。小小的一團,看上去就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整張臉都被圍巾和帽子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黑色的大眼睛。
來不及多想,快要被凍成渣的阮辰光猛地跳出來,低下頭,盡量想擠出一個招牌笑容:“HI,can you borrow the lighter to me?”結果人影手一抖,火苗噗嗤一聲,熄滅了。奇怪的是,除去最開始下意識的本能反應,那孩子再沒有多餘的動作,也不說話,甚至連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阮辰光忍不住咳了一聲,試圖伸出手去——下一刻,他便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顧檬?天啊,顧檬,你在咬什麼髒東西?難道是熊!”來接人的沈航思維一向天馬行空,興衝衝地挽起袖子衝過去,拿手電一照,才發現自家孩子死死咬著的,是一個人的手,而且這還是個長得很迷人的少年,身材修長頭發烏黑,隻是那張臉上好看的五官已經痛得皺在一起,抽著氣看向沈航:“英雄救命!”
沈航警惕地問:“你是亞洲人?這麼晚在這種地方幹什麼?顧檬為什麼要咬你?”
所以我為什麼要被你這樣一個係長頸鹿圍巾的奇怪大叔審訊啊!說起來就沒見過這麼狠的小孩,簡直就像條小狼崽子。
阮辰光痛苦地低頭,這才發現小孩和他一通糾纏,掙掉了裹住大半張臉的圍巾。狼崽子竟然是個小女孩,巴掌大的麵孔,肌膚晶瑩幾近透明,漆黑如墨的眼睛,不帶一絲一毫表情地仰視著他。
而在看清那張臉的時候,阮辰光愣住了,接著就昏倒過去。
顧檬用看白癡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重新戴好圍巾,揚長而去。沈航探探少年的鼻息,看看外麵的天氣,又捏了捏他的衣服,最終咬咬牙,垂頭喪氣地將少年往家中拖。哦,背後還跟了隻帝王般高傲的流浪貓。
狐狸與羚羊的開始
法籍華人沈航的福利院裏,多了個名叫阮辰光的中國少年和一隻狂炫酷霸拽的黑貓。
沈航的福利院收養的,多是街頭流浪的亞洲兒童。這些孩子大都有一個不那麼愉快的過去,性子總有些七七八八的別扭。單眼皮女孩金慧癡迷硬幣掉在地上的聲音;失聰小男孩薑宇房間裏最好一絲光也不要有;最頭痛的還是顧檬,阮辰光入住的第一天,沈航便嚴肅地警告他:在這裏,一切自由,但切記一條,不要招惹顧檬。那是隻小刺蝟,伸手必被紮。
阮辰光笑眯眯地答應了,但沒過兩天,床頭就被用刻刀劃了個警告的叉叉。
起因很簡單。傍晚時分,二十幾個孩子圍著巨大的條桌吃飯,阮辰光舒服得打了個哈欠,卻正好瞥到客廳的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
穿著藏藍色呢子外套款校服的女孩,正借著不遠處一排高背椅子的掩映,輕手輕腳地往樓梯口挪,顯然是想偷偷回房不欲讓這桌人發覺。對上阮辰光的眼神,她愣了一下,黑眼睛裏掃過抹小獸般的凶狠警告。阮辰光細長的桃花眼一彎,隨即提高聲音:“咦,顧檬,怎麼才回來?啊,你的校服是怎麼回事,摔壞了嗎——”
一桌人齊刷刷順著阮辰光的眼神看去,顧檬冷著一張臉立在樓梯口,校服從背心到下擺,連一塊完好的布都找不出來,直接被剪成了數十條流蘇。沈航臉色頓時變了:“天啊,顧檬,你又和人打架,這個月換三件校服了親愛的……”
當夜阮辰光回房時,發現床頭的牆壁上多了兩道交叉的刻痕。刀痕又細又深,看得出刻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阮辰光想象著小小的女孩微微踮起腳尖,用力在牆上留下刻痕的樣子。
阮辰光懶洋洋靠在床邊,摸了摸下巴,不知為何心情微妙地好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福利院的孩子們覺得自己看到了奇跡,奇跡的名字叫阮辰光。這個成天彎著一雙桃花眼,長得好似狐狸的少年,他竟然敢往顧檬的碗裏送她從不吃的胡蘿卜,而且無視顧檬冰山一樣即將崩塌的眼神,麵不改色地說出“這麼挑食,難怪你10歲了還長這麼矮”的話;他還企圖指揮奧利奧去偷顧檬藏起來的成績單!……這個人怎麼還沒被顧檬打死?!
這次的警告是桌子上躺著一個笑臉蛋糕,臉正中間一把巨大的叉子叉得咬牙切齒。但無論“戰書”有多張牙舞爪,那個傳說中的暴力狂小女孩,卻從沒有動過一次手。
“你見過獅子在狩獵前咆哮嗎?不會的。隻有沒有鋒利爪牙的羚羊,在蕭殺的風吹過曠野時,才會極力擺出猙獰的姿態,不過是企圖在那殺機重重的世界裏,擁有些微保護色而已。”阮辰光摸了摸手腕上已經結痂的疤,對著壓根就聽不見的薑宇傾訴,“哪裏是什麼狼崽子啊。想裝野獸的小羚羊。”
周六輪到小羚羊值日幫廚。阮辰光單手支腮,笑眯眯看著女孩滿臉不情願地將碗放到他麵前,笑眯眯地拿著勺子喝了一口,笑眯眯地……吐了。
“發生了什麼?”一旁的沈航看了眼忙著拿餐巾紙擦襯衣的阮辰光,詫異地伸過勺子喝了一口……也吐了。
“顧檬,我覺得你這樣很不友好。”沈航歎口氣,用勺子敲了敲湯碗。
“有什麼問題麼,這湯?”女孩冷冷地拖過湯碗,在沈航和阮辰光驚詫的目光中,一勺一勺地將湯往嘴中送。
眼看一碗湯即將見底,而女孩自始至終麵無表情,沈航臉色變了幾變,將顧檬叫到書房,例行的大段囉嗦後,丟下一句“親愛的,我真的不喜歡你這個樣子。”才扶額離去。
橘黃色的燈光裏,女孩背對著門,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久到躲在門外帶著奧利奧偷聽的阮辰光,都有錯覺那隻是月光投射下稀薄的一片影子。他悄悄地伸出手,卻聽到“啪”,極細的一聲輕響,是水珠濺落地麵的聲音。女孩麵前的地板上,多了一點水暈。
奧利奧扭頭瞥了眼突然安靜的主人。少年的臉也隱在陰影裏,總是笑眯眯的一雙桃花眼,裏麵碎了些它看不明白的東西。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有你
深夜十二點,阮辰光悄悄從陽台翻出去,踩在梧桐樹的枝椏上,途中差點被掛落了睡褲,最終才驚險萬分地上到隔壁房間的陽台,躡手躡腳走到床邊,正對上一雙寒意十足的黑眼睛。
女孩整個身體都緊緊裹在被子裏,隻露出大半個頭,一張臉愈發顯得嬌小蒼白。阮辰光將手中冒著熱氣的湯碗放在床頭桌上,和女孩進行了如下對話——
阮辰光:怎麼出那麼多汗?
顧檬:關你屁事。
阮辰光:沒吃晚飯,胃痛了吧?
顧檬:關你屁事。
阮辰光:誠摯地邀請顧小檬同學品嚐下我的祖傳番茄雞蛋麵。
顧檬:關你……關我屁事。
阮辰光歎口氣,摸摸下巴:“好吧,你都痛得隻能說一句話了。看來我得叫沈航起來,送你去醫院。”果不其然看到女孩身體一僵,阮辰光細長的眼睛眯起來,慢悠悠地說,“要,吃,麵,嗎?”
怎麼會有這麼賤的人!顧檬狠狠瞪了眼前這個笑起來似狐狸的人半晌,“啪”地掀開毛毯,狠狠叉起麵條就往嘴裏送。
濃鬱的番茄湯汁配著碧綠的蔥花,也許是餓得慌了,竟吃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家鄉的味道。而家鄉這兩個字甫一從腦海中跳出,顧檬覺得眼前瓷白湯碗上那支開得正豔的榴花,突然蒙了層薄薄的水霧。
阮辰光支著兩條長腿靠在牆上,伸手撫了撫女孩的頭發。那樣努力穿上堅硬盔甲的一個小人兒,卻有著比雲朵還要柔軟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