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監獄和如今的療養院有的一拚,反正總是很有市場,什麼時候去都是坑坑爆滿,甚至有些小媳婦哭著喊著要去監獄裏坐月子,因為隻有在那兒才不會留下產後後遺症。我爺爺錢太公做莊稼不是個好把式,但對經商卻天生很敏感,在他平生第七次從京師回來後便生發出一個天才般的想法:他要把我們河間老家那三間屋子挖成三個糞坑,供村裏人免費使用。一聽說爺爺腦袋發昏要白花錢挖糞坑給村民使,太爺爺和太奶奶說他大逆不道,莊稼人安分守己種好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就可以了,何必花那冤枉錢給村裏置辦什麼免費糞坑呢,有那錢把我父親送到私塾讀書興許以後能考個舉人進士什麼的不就光宗耀祖了嘛!反正當時錢家莊沒有一個人不認為我爺爺是個瘋子,簡直是死娃灌米湯——沒救了!爺爺不服氣,遊說了全村所有的本家,還天真地想讓一些近親給他的偉大事業做前期投資。經過五次家族內部擴大會議的激烈討論,沒有一人肯支持爺爺的計劃,甚至把他列為錢氏家族的罪人。爺爺並沒有心灰意冷,他本來就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不會受外界所影響,更不會因為別人的不理解而放棄。爺爺一意孤行要建糞坑,還給太爺爺說肯定會賺錢的,結果照舊被一頓數落,爺爺在鬱悶了三十三天後終於狠下心來借了五兩銀子的驢打滾,開始風風火火地譜寫他的事業藍圖。
糞坑動土那天,按說是個吉日,太奶奶哭著喊著來到施工地點,不是抱著爺爺腿就是躺在地上不讓工人挖土。還說借了驢打滾以後她可怎麼活啊,要是出生時把這個逆子放在尿盆裏淹死就不會有今天了!爺爺窘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後來冷靜的太爺爺來把太奶奶拉走了,走之前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爺爺一直沒言語,太爺爺丟下一句話說以後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終於可以重新動土了,第二天開工時太爺爺便讓十三歲的三叔公送來了斷絕父子關係的字據,爺爺大哭不已,不曉得他是為父母傷心還是為他自個傷心。坑挖好時便聽說太奶奶氣死了,爺爺想去看他母親一眼都被家族長輩們一致拒絕了!母親說當時爺爺把三間屋子隔開,再把牆壁全都粉刷一遍,搖身一變成了三間幹淨清雅的茅房。爺爺又到京師親戚家說太奶奶過世騙了幾張舊畫貼到每所茅房的牆壁中央,村裏人還說他真夠出格的,茅房裏麵貼壁畫假裝藝術家!
其實後麵的鋪張更讓村裏人笑話,爺爺還跑到河間城裏請來人家賣字畫的秀才題了“洗手間”三個字,想必裏麵還有清水供人們洗手。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爺爺用五張煎餅換來了學堂先生寫的一張“錢家噴香新亢(坑),遠斤(近)君子下顧,本宅願貼抄(草)紙”的廣告,母親說爺爺回來後說原先倆窩頭就夠廣告費了,然後讓父親把廣告照抄了九十九份。因此父親平生隻會寫這十八個字,我想裏麵那仨白字也許父親到死都不知道罷!接著爺爺帶著父親母親一起去鄉裏趕集的地方貼了四十張廣告,然後又在全鄉每村村頭各貼了三張廣告,最後剩的三張廣告貼到了臨近的鄉裏。
莊稼人以往上茅房都是用土坷垃的,如今有現成草紙用,加上廁所環境優雅絕倫,沒有拒絕的道理。高檔的洗手間裏更是風景別致,惹得十裏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來方便一把。富有商業頭腦的爺爺立馬增蓋了一所女洗手間,裏麵還有鏡子供女士打扮化妝呢,所以女客人也算被一網打盡了!
不過這人一多投資加大怎麼收回成本呢?爺爺的資金鏈怎麼循環的呢?爺爺一不是傻子,二不是慈善家,精明的他把糞便賣給附近莊戶人家,要麼換點柴米油鹽,柴米油鹽多了他就去紙店換草紙,況且動不動就有殷實人家給些小費,就這樣爺爺從此以後再也沒下過一天地,十年後爺爺在河間府各大縣城已擁有五十三家連鎖廁所和二十家洗手間,他死的時候給我父親留下了三百兩銀子的家底。河間知府的師爺還曾寫過一篇《掘新坑窮漢成財主——記農民企業家錢太公》的文章來報導我爺爺發家的光輝事跡呢!
後頭便是絮絮叨叨吹噓他爹的發跡史了,有了他爺爺挖糞坑淘來的第一桶金後他父親黑白兩道生意都做,所以在而立之年拿到了河間首富的名號。真懷疑這段記錄是錢句踐自個寫的,開頭還說難以啟齒呢,末了卻開始為爺爺而感到自豪和驕傲,真不知道他這麼多年潛移默化的教育都忘哪兒去了,短短一篇日記都前言不搭後語的!
吳學士是個地域觀念極強的學究,總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講拗口的廣陵話。他的采訪最令我頭疼了,往往聽了半天也不曉得他在嘀嘀咕咕說什麼,嘀嘀咕咕倒無所謂,問題是他們廣陵話乍一聽和倭寇語極為相似,要是我當年在戚總兵手下那陣碰到這種至死不肯說官話的早二話不說當成倭寇砍作幾段了!好好的官話不說,偏偏喜歡說鳥語。這個後生仔可能喜歡認死理,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竟然一句官話沒學會,還不如菜市場的大叔有官話意識呢!吳學士不去找自己話說不明白的原因,反倒埋怨我們耳朵不好使,更誇張的是他反倒不解地說廣陵不在外國我們怎麼會聽不懂他們廣陵話呢?其實吳學士也隻是喜歡給我們這些勞苦大眾製造人為障礙,凡是碰到官階比他高的都說官話,而且他說得還很標準呢!不是不會說,不是不能說,看來是不願說而已,人天生喜歡把自己囚禁在自我的厚繭中終此一生,其實化蝶就在一念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