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這份有關希聖畫押的羅嗦供詞,我才曉得自己名字的來曆,原來我父母或不明俠客一開始就計劃把我培養成大明第一刺客,現在的我真的是死而無憾了!我沒有師傅,因此天下人都是我的師傅;我從無心尊師重友,因為我認為尊重自己就是尊敬他人。一日為師,終生為縛。一旦認定師傅,費盡一生也難以衝破師傅設定的牢籠,這樣的人永遠不可能有大作為了!我可以隨性地去學每個人憂秀的一麵,我可以輕鬆擺脫每一位師傅給我的束縛,因為我喜歡不斷地否認上一位師傅,我喜歡無情地和昨日之我作戰,我對昨日沒有絲毫留戀,我隻有在一個人的戰爭中才能有所突破!
可我這一輩子又有了什麼作為呢?我辛辛苦苦追求的從沒有得到過,也還沒完成先輩的遺願成為一名偉大的刺客,反倒在錢句踐和劉詩穎的陰影下延口殘喘!師傅們沒有束縛我,反倒是我自己束縛了自己。在倭寇泛濫的時候,在沿海百姓受到荼毒的時候,我挺身而出參加了抗倭救國軍。我天真地以為,隻要能安心在軍隊服役盡自己一些綿薄之力就對得起國家對我這麼多年的培養,至少能做到問心無愧便無所求了!
我向往唐朝文人的豪放和膽識,希望能像他們一樣去邊塞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發光發熱,不管青史留名也罷,湮沒無聞也好,至少我知道自己盡力了,至少我心裏還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理想。錢句踐死後四十三天意氣風發的寧王被更加意氣風發的王陽明活捉,別人的故事已經結束,我的故事便是以自願加入浙江抗倭軍隊開篇的,我希望能在軍旅中磨煉自己的意誌,希望讓自己變堅強些,希望忘掉自己坐牢的前科,希望社會大眾能接收我,希望我這個廢物會有一點價值。
一旦進過班房的人是沒有希望的,這個社會多多少少會歧視你的,隻有軍隊這個大集體才能接受我教育我並能讓我自身的特長得以發揮——去閹了所有的倭寇!十八年的軍旅生涯,十八年的抗倭鬥爭,十八年的日子一瞬間就過去了。正所謂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在槍林彈雨中竟然撿了一條命,熬到了退役的那一天,被分配到了宛平菜市場給貧下中農閹豬崽。百姓對我自然是感恩戴德,時不時有些老鄉給我這個退伍老兵送點新鮮蔬菜什麼的,個別熱心腸的還會給我們單身漢介紹幾個大姑娘來相親。可我不再有愛了,我的心已經死了,我已心如止水了!沒有人會讓我再動心了,我已經成為一個空心人了!四十二歲退伍到現在的生活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天天活在臆想中,我天天生活在色彩紛呈的夢中不能自拔,生活讓我過早地擁有了老人的心態!
在倭寇肆虐的時候,國家用口號和虛名來籠絡我們;當倭寇肅清後,國家考慮邦交關係冷凍了我們。生活在這種沒有天理的國度,我隻能擁有沒有生活的生活。活著本身沒有什麼價值,關鍵是怎樣活著,人不是動物,活著不單為了吃飯睡覺穿衣呼吸,人應該有更高的追求,錢句踐在一個簡單的年代就慷慨去赴國難,身後留下很多讓後人緬懷的故事。而我們苟活在這個複雜的年代,卻得不到官方的認可。其實死很簡單,不用考慮太多東西,反倒是人世中的我們每時每刻都要在無間地獄裏受苦!
我戴上久違的老花鏡,翻開翻了幾十遍的錢句踐日記,其實後麵的說日記也有些勉強,因為時間日期都沒有記,隻能稱之為隨筆了。看來日記這東西是越寫越沒耐心,誰也不可能總對著枯索陳腐的白紙一直宣泄,那種精神上的折磨簡直比尿急找夜壺要痛苦二百八十倍!我翻到最後一頁,津津有味地讀著:
有人稱我為新貴,有人呼我作闊少。阿各總羨慕我有一個好家庭,有一個好父親,說起我的家庭還真是讓我難以啟齒。我父親是所謂的河間首富,可誰也不知道我們家的原始積累好比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如今的富商有販鹽運馬起家的,也有炒房地產致富的,還有走私茶葉腰纏萬貫的,更有甚者靠強取豪奪挖到第一桶金的。但我們錢家和他們都不一樣,這也是我難以啟齒的原因。
我父親的財產是繼承我爺爺錢太公的,繼承本身倒沒有什麼可丟人的,因為晉商排行榜裏有一半以上的富豪都是繼承來的財產。關希聖說至少三代才能培養出一個貴族,一個家族產業的興盛同樣需要幾代人的不懈努力,凡是看過晉商發跡史的人都會明白。無端的仇富心理是太祖皇帝留給我們的優良傳統,好像所有的官員都會去貪汙,所有的富商都是為富不仁。那個時代就喜歡如此簡單地判定一個人,甚至更誇張的是平白無故把財主商人的財產分給窮人。強取豪奪畢竟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富商,因為無論哪個時代都有其一套完善的秩序,破壞秩序的個體簡直少之又少。
講我爺爺的發跡史先得說說當時的情形,當時全天下沒有幾間像樣點的廁所,連號稱首善之區的京師也不例外。往往各地官員去京師朝拜天子在主幹道上半天也很難找到一個廁所,來往的商戶雇個轎子跑遍全城才能找著收費的茅房,茅房的收費還不算太離譜,倒是轎子的費用高的驚人。達官顯貴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就更不用說了。號稱有五千年文明的古國,公共設施竟然如此奇缺,有這麼不文明的文明古國麼?
京師無廁,京師便是一個大廁所,也許京師人多,所以這個大廁所每天都臭烘烘的。小時候跟爺爺去京師總是很頭疼,因為這裏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冰糖葫蘆上總有一層厚厚的黃沙,每次吃了都會得病;八大胡同的粉頭公然在承天門前拉客,像小商販一樣吆喝著節假日最低折扣四十文一次快餐;臭氣熏天的汙水味兒和全是青磚沒有植被便是我眼中的京師。皇帝在紫禁城過著天堂般的生活,百姓在皇城過著蝗蟲般的生活。京師的大街,文人的描述是“故人都當道中便溺”,也就是說無論普通百姓還是大小官員,所有男人都無一例外都會隨地大小便,講衛生的女人便將糞便倒在大街上。文明古國的人尚且如此,再文明的牲畜也文明不到哪裏去了,因此在大街上總能聞到人糞便和動物糞便的混合氣味,讓大家難以呼吸,偏僻的胡同往往能使人窒息而死。倒是洪洞監獄和寧王監獄做的比較好,還有幾個像樣點的廁所,讓一些愛幹淨的女士動不動就往監獄裏跑。當今天子天縱聖明,今年第二十八屆佛學交流會首次在北京召開,起碼得有幾十萬外國人來我們大明呢,聖上特批戶部協同禮部工部在京師蓋了三萬八千個免費廁所,我們華夏兒女要不是沾了洋屁股的光至今還不配用免費廁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