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這些老人成天在養濟院裏來來往往做什麼,我隻覺得自己孤身一人被放逐在荒島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關心、沒有人來同情、也沒有人來煩,就這樣用一顆寂滅的心默默等待死亡那一天。養濟院的確比以前的養老堂文明多了,連五禽戲和太極拳都不讓打了,說是民族糟粕,以後每天清早雞叫兩遍大家就得起身趕去小院跟著管理員做早操。老人之間的話題相當局限且無比乏味,大都是近來又死了哪位老友,照這樣的速度養濟院多久便會關門大吉?我依舊會有失眠,依舊會有發呆,依舊會神經質,就是沒有精神,或許是過去沒結果的事想太多了吧,或許是患了老年癡呆症了吧!
前天有人說樓上的老王死了,據說是餓死的,半月後才被賭坊債主們發現。大家一陣唏噓,一齊慨歎,我沒有言語,隻默默地吸著悶煙。老王是功臣中的功臣,祖祖輩輩都是當兵的,據說退休前還是前線總兵官呢,可惜仗打的不錯就是不會管教子女,每年不多的米都被兒子們拿走了,那一匹布也被他最小的寶貝丫頭拿去孝敬公婆了!老王頭遲早會死,原因無外乎餓死或凍死,像這種八十歲還健壯得能上樹抓鳥的說是暴病而亡也沒人信呐!昨兒夜裏,我像往常一樣睡不著,在走廊散步時就聽到樓下有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早操時候便沒見著老張和老李夫婦倆。
早飯後鄭學士夾著一遝資料來采訪了,我快被他逼瘋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了。鄭學士個人認為前幾段采訪中我本人的故事太少太少,如果讀者買到我的自傳卻看到一個叫錢句踐的主角那還不笑得噴飯啊!鄭學士啟發性地詢問我中年時有沒有什麼鍾意的女子啊之類無聊的問題,我頹然不語,呆呆地等著他的下一個問題。鄭學士又問我從小到大有沒有偶像啊,如果有偶像那就有戲了,他本人也便有的發揮了,這樣還能多爭取一些年輕讀者,要是讓書商收不回成本他們這些翰林學士就沒法混了!我想了想說自己曾殺過很多倭寇,他麵無表情,也不來插話,我以為他感興趣想聽細節就說從浙江到福建反正是殺了好多好多,有斷手斷腳的,有身首異處的,有碎屍萬斷的,反正殺的都殺紅了眼,也記不清攏共有多少人。鄭學士又白了我一眼,接著便苦口婆心地勸我說不要開口倭寇閉口倭寇的,我們大明國前年就和日本國互通使者了,又是睦鄰友好國家,以前日本蕞爾小國窮的沒吃的到沿海撿點剩菜剩飯、破衣爛襖的也在情理中,前陣子戶部明文規定不允許出版影射倭寇海盜的刊物,我們泱泱大國應該考慮到日本國民的感受,甭那麼小家子氣!我無語了,既然一句真話都不讓說為什麼還要來采訪我呢?既然連采訪都這麼做作那為什麼還叫實錄呢?這些聰明人自己隨意編個故事不就能應付官方審查和迎合大眾口味了嘛,何必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呢?果真開了竅的鄭學士說要不各老我們給您編一個殺蒙古人的故事吧,蒙古是韃虜、是蠻夷,隻有侵犯過我們的遊牧韃子才是敵人啊,殺友邦日本國民政治影響不好。遇到這種篡改事實、混淆是非、沒有良知的偽君子,碰到這種破壞水源的投毒者最文明的策略就是即刻請他滾出去!
午飯時就有人講老張和老李倆雙雙咯血而亡,慘不忍睹啊!他倆隻是輕微感冒,怎麼會咯血而死呢,後來聽小道消息說他倆是用被單上吊死的。對於我們這種普通人,死也隻能死的如此平凡、如此大眾,要是有錢我就雇支打井隊死到以人為本的養濟院裏了,雖然沒啥創意也算簡簡單單不用麻煩官府給找墓地了!下午隔壁老陳非要拉我到小賭坊推牌九。據說賭坊是官辦的,原則上是把這些老人僅有的一些生活補貼再騙進國庫,因此連打理賭坊的小廝都是千門高手。
我很少會去推牌九,因為我的牌技很差,其實最發愁的是眼睛不好使怕看花那些骨牌上的點點!不知為什麼,今天我的運氣特別格外相當地好,一炷香時間就把老陳的錢贏光了!老陳用下月的口糧做抵押向賭坊老板借了三百文錢,沒多久便輸了個精光!其他人玩到半夜就回去睡覺了,我說贏的錢可以還給他,但老陳還執意要繼續玩。不知玩了多久,反正我開始第三次打盹的時候老陳頭成功把自己嘉靖四十七年的口糧都給輸光了。雞叫一遍時我贏了三十兩銀子,接著便開始狂輸,早操結束時老陳就把自己的口糧給贏回來了。老陳樂的手舞足蹈,一口氣沒喘過來笑死了。
老陳的死讓我更加孤獨,好不容易找到個誌同道合的伴兒卻一個個先我而去!我本不該贏他錢的,早知道我不和他玩牌九了,或者贏了錢早點還給他算了,或者藝術性地輸給他好了!我記得小時候的我不會玩牌九啊,怎麼今天能還能贏錢呢?想到子時七刻才參悟出結果,原來我的牌九是在南昌“地煞”裏學的,雖然在組織裏我的牌九水平無法出頭,但是對付普通人還是能將就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