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要是再不說起,他們恐怕真要被遺失在古老而浩瀚的曆史長河中了,畢竟故事裏的人早已不在了。但是我覺得人不應隻滿足於物質生活,偉大的人少之又少,但不能因此放棄自己崇高的可能,情懷不會過時,真正的浪漫是可以美到心坎兒裏的。
那是真正的動亂。戰爭無休無止,有很多無辜的人被扯進去,被扯進去之後便不分什麼無辜不無辜了。男孩和女孩就是一個典型。那時候不流行談戀愛,貧窮使什麼都無法流行。孩子的婚事由父母做主,孩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也做不了自己的主,自己有了娃時再去做他們的主,如此惡性循環,男孩和女孩就是一個典型。泛泛說來,男孩和女孩實在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男孩叫馬剛,女孩叫王芹。馬剛的家裏不富裕,母親去得早,據說是癌症,和病魔鬥爭了一輩子。男孩的父親老馬話很少,隻是照顧著母親,母親常常在半夜就哭了,老馬隻是陪在她身邊,一句話都不說,馬剛他母親也不說話,但是她需要什麼老馬都能懂,她最後也是在一個夜晚裏死去的,很痛苦。
老馬想盡快讓馬剛安頓下來,找個妻子搭夥過日子,也算沒了心事,因為在戰爭年代裏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老馬的心思很簡單,不能讓家族的香火斷在他兒子馬剛這一輩兒。
北方大地的平原上,村子挨著村子,十裏八鄉的,誰和誰都打過照麵兒。老馬聽說過鄰村裏王四家有個大女兒沒結婚咧,就托人去王四家提親。提起王芹的名字,馬剛還覺得耳熟嘞,隻不過不記得模樣了。馬剛很懂事,有些話不需他父親說,自己也曉得,心想隻要人女孩不嫌棄咱,就和她一起過日子。
馬剛和王芹見麵的時候,馬剛像一頭迷路的小鹿,想要和王芹說話,又控製不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免不得說話吞吞吐吐,而王芹則像一枝含羞草,馬剛一碰,就縮回去了,這倒不是說王芹反感馬剛,而是青春朦朧的少女情結尚未被異性涉足,靦腆的樣子順其自然的流露。互相之間不敢對視,坐在一張土炕上緩緩地往一塊湊,生怕驚擾歲月的靜悄,他們每一個單純的神情都是由年代賦予。
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兩家門當戶對,都用不著細細琢磨,便草草地訂下了婚事。老馬整天都笑容滿麵,忙前忙後地籌備著婚事,街坊鄰居也不閑著,都過來幫忙,喜慶的氛圍反射出過年才有的樣子。王四那邊嘞,更熱鬧,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沾沾喜氣,一片歡天喜地。
那一天陽光明媚,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臉上的紅暈像酒杯裏的燈光開泛而來,王四媳婦不敢說太多囑咐的話,怕閨女舍不得離家,但又怕有說不到的地方,讓閨女在那邊為難,猛不丁冒出一句話來,頓住了,過一會又冒出來一句與之前毫不相幹的話。王四在門口拿著煙鬥,抽一大口,吐出煙來,抬頭紋緊繃恍然又舒展,和大夥嘟囔著,想起來有啥沒做到的,就急忙去打理好。
馬剛在前一天夜裏都沒有睡著覺,興奮和緊張一股腦兒地湧上,到白天了,老馬告訴他要放得開一點,馬剛隻管點頭,心裏仍舊沒底氣。“娶過媳婦的都說沒啥好緊張的,但沒娶過的咋說都不好意思嘞。”“大小夥子甭不好意思,娶親又不是丟人的事,人閨女可不會自己跑你家來同你過嘞。”當時類似這些玩笑,哪一句不是壯膽。其實就是激出當事人的一點不理智,本質是靠著這一點不理智做出或大或小或對或錯的衝動的事。
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就在這極其重要的一天,軍隊裏下來征兵,說前線仗打到節骨眼兒上,不能放棄。村裏的女人們都不想讓自家的男人去,打仗不是好事,但男人們都搶著要去,家家戶戶都冒出來成年的大男人,跟著軍隊走了,去之前有人站出來說,留下馬剛,大喜的日子,不能讓孩子帶著遺憾上戰場。馬剛不聽,說,大家都走了,自己結啥個婚,要和大夥一塊走,老馬也不勸馬剛,隻是愣著臉,像是失去了寶貴的禮物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