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河(1 / 2)

我躲在一片桃林裏,不敢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切,有時我真想得個失憶症什麼的,反正我的生活在錯亂的時空裏早已一塌糊塗了。這些事我不願講述,因為我怕大家都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可這一切卻實實在在地真正發生過。

我一不小心從果樹上摔了下來,年長我幾歲的另一隻猴子昂著頭撲在我麵前,它起先用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敏捷地爬上樹去,摘下幾隻果子,堆在我的身邊,自顧自地走了。當我感覺到身體不再那麼痛時,便遲鈍地爬起來,拿起兩隻果子,搖搖晃晃地邁著沉甸甸的步子,不幸與幸運都會打攪我最初的心情,去洗洗澡吧,我邊走邊想。

我用手往身上潑著水,泥垢都順著體毛往下流,我覺得不過癮,便撲通跳下水去,就在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不深的河水,仿佛被灌輸了某種神秘的力量,支配著我的身體,順著河水駛向的方向,我的意識漸漸與河水融為一體,如同一場徹頭徹尾沉迷的睡眠。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河畔,體毛退去了,我攤開手覺得茫然無措,又發現手掌和手臂也都變了模樣,一切都變了,但我的大體模樣沒變,這一點我敢肯定。

之後我認識到更為嚴重的問題,我將去何處?有幾個同胞向我招手,我趔趄地走了過去,他們竟然開口說話了。這時我才意識到,我不再是一隻單純意義上的猴子了。他們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問我,怎麼打漁打了一身濕。我疑惑不已,看著他們手中的漁網裏撲騰著各種模樣的魚,判定這是一群漁民,我一五一十地把我的境遇告訴他們,覺得詞不達意,我不太會使用語言,便斷斷續續手舞足蹈地把故事描繪出來,然而他們仿佛聽懂了,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變為糾結:他們應該是相信了。

他們肯收留我,我並不意外,因為同類與同類之間本就應該相親相愛。我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之後發生了無數的瑣事,用現在的話說來,就是吃喝拉撒一類無關緊要但不可缺少的事情,他們有時會教我倫理道德,我大概能理解,時間長了我發現他們也並不懂得太多的知識和道理,因為他們總是欲言又止,因為孤陋寡聞而難以啟齒。

他們知道一些東西一類人情世故的確存在,但他們講不出所以然來。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所知甚少,而我從他們的力不從心中看出,事情複雜得多。這裏有歡笑有喜悅,終究也是如此了。打得魚來,撒開網曬,夜來入眠,日出而作,如此循環,終其一生。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了那麼多奇怪的想法,我不久後便告別了他們,心裏還惦記著那個遙遠的山林。

擲地鏗鏘的聲音攪起盈目的煙塵,朦朧裏浩浩蕩蕩湧來一支黑壓壓的軍隊,領頭的神采奕奕,手裏揮動著一麵大旗,騎著一匹棕色的戰馬。街上行人如鳥獸散,小孩手裏攥著冰糖葫蘆,尖叫一聲“娘親”,隨即隱沒在喧囂裏,刹那間不見生機。我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隻感覺不應該傻站在這裏,便躲進了一條窄巷子。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過著逃亡般顛沛又無依無靠的生活,其實當時的人都是在過著逃亡般的生活,差別隻在於有依靠無依靠。這城裏的人與漁民給人的感覺如同那漁民與山中的同胞給人的感覺一樣,天差地別。我曾和許多人一同看過劊子手執刀砍掉所謂“罪犯”的頭顱,搞不明白人與人之間哪來的如此之深仇大恨,湊熱鬧的人唏噓不已,如同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哭得撕心裂肺的應該是罪犯的親人及好友們,或許是他的愛人。而其他人始終是司空見慣的漠然,我起初懷疑他們都是傻子,我正義凜然地喊出,為什麼要這樣!?人群一下安靜下來了,兩個士兵走過來,不怒自威。我這才明白,原來是我傻。怏怏逃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