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良宵(2 / 2)

王芹崩潰了,一連好幾天都常常愣起神:蹲在廁所裏,愣起神來了;坐在土炕上,愣起神來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之間停下腳步,蹲下來,愣起神來了。夜裏睡不著,自然也沒啥夢,偶爾冒出一句話來,像她母親那天囑咐她一樣,沒頭沒尾。後來王芹過了很久才把情緒穩定下來。閉口不提了,但是她自己時時刻刻都清楚,自己是在等一個人,並且自己始終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就這樣能過到頭了。能過到白堊紀了。王芹她母親有勸過她,讓她嫁到另外的村子裏去,王芹一聽到這些話就悵然若失,眼睛失了神,她母親自然不在多講。又過了一年,王芹的弟弟長成大人了,結了婚。王芹告訴母親自己要去馬剛家住,反正村子的人在三年前就知道自己和馬剛訂了親的。她不願看那邊一直荒著沒有生機,去收拾收拾屋子,就住下了,母親隻好依著她。

再有兩年,到了戰爭結束的年月。七月的北方大地,太陽給土地留一分薄麵,不把它孕育出來的草木燒焦,也僅此了。植物蔫蔫兒,像是得了孤獨症的老頭兒,動物也落寞,被曬的窩窩囊囊,一絲抗議的模樣都沒有。王芹坐在屋裏,洗著衣服,小孩在土炕上傻樂嗬,這孩子一點不水靈,但看起來很幹淨。戰爭結束了,村子裏有些男人回來了,他們黑黝黝的皮膚是戰爭的顏色,村子好像發生了大爆炸,都出來熱鬧,其實更多的是期盼。笑聲和哭聲纏繞在一起,大家不想這些。因為都是出於內心的喜悅。

“馬剛”

“我回來了。”

馬剛瘦了,但更有男人味了。這就是王芹時隔五年再見馬剛時的第一感覺。馬剛一下子慌了,和五年前一樣靦腆,戰爭教會他如何堅強如何自信,卻沒教會他如何麵對眼前的這個女人。王芹和馬剛一同進屋,漸漸熟悉了,馬剛便滔滔不絕地講述這其間發生的事,馬剛變得善言了。馬剛說,他父親死了,村子裏很多人都死了……馬剛說,王芹聽,直到孩子的哭聲翻天覆地地湧過來……

馬剛跑進另一個屋子,看到土炕上的孩子,聽不得王芹的解釋,一把推開王芹,跑出門去。

馬剛出去以後喝了很多酒,至於喝了多少除了賣酒的再沒第二個人知道,淚和酒一起亂流,不知道他是在哭已逝的父母親還是在哭王芹的不忠貞,到了很晚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回家去。大門並沒有鎖,是王芹故意敞開的,他進屋看到王芹還沒睡,一時間又恨又愛,酒精發揮了作用,激起了一個男人獸性的一麵。

破了一張紙,染了一星紅。

解了一場怨,美了一隅天。

那孩子原是王芹去河邊挑水時撿到的,看他孤零零,不舍得假裝瞧不見。

再後來我懶得講了。

你知道嗎。縱使這世間有千百種傾訴和表達愛意的方式,縱使有千百種浪漫,但有時它們抵不過一句:我始終相信你會回來。

而更有意思的是,這一句話,越過萬水千山,有人聽得見。

這也是一種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