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厭哥,快醒來。泰安城有熱鬧了。”丐兒還未醒來,卻被喚起。睜眼一看,天色已微明,一小乞丐左手拿著一個包裹,右手攥著兩個肉包子,正是一起乞討的好友喚作計兒的。
原來這丐兒本姓霍,自幼父母雙亡,又無旁的至親,吃百家飯長大,鄉鄰都道是老天爺不喜歡他,故有私塾先生為他起了個名兒叫天厭。
霍天厭躺了一夜,腹中已是咕咕作響,急從地上爬起,搶過一個包子便塞進口中。
吞進肚中後,方問道:“計兒,你方才說有甚熱鬧?”
計兒嘿嘿一笑,道:“昨日,我溜進城,才知道這泰安城甚是無理,連討飯都不許的。官府早在10多天前,便增派了大批官兵衙役,將城中的叫花兒、流浪漢俱都趕將出去,說若再進城,便被抓去城西修水道,聽說去了那裏,十個要有九個不能回來。俺方溜進城中,便險些遇到巡城兵丁,也虧得我計兒機靈,方未被官兵抓到,隻是昨夜竟出不得城。隻好躲進一家有錢人家避上一避,偏那人家喂養三頭猛犬,好不嚇人。隻是那家太也小氣,竟不肯將狗喂飽,害我將三個包子給它,好在吃了俺的包子,便也認我做了熟人。出來時,我思忖既在這泰安城中討不來飯吃,說不得便借上一借了,再說他家主人若曉得那畜牲吃了咱的包子,必要想法兒還我包子,還是不告訴他,直接拿了他兩件衣服和一點銀兩,省得麻煩。包子雖然值不得幾個錢,便抵了衣物,這銀子嗎,權且算俺借的便是。”
霍天厭知道這計兒討飯有個規矩,,便是討得來便討,討不來便借,也不說破,卻道:“這泰安城也不算甚大地方,怎的這麼多事?。”
計兒答道:“我已打聽著了,聽人講有什麼大官要到泰山準備什麼大典,是京城派了的。沿途盡是官兵,這泰安府縣的官兒招了許多耍把式、唱戲的,無非討好京城老爺大人。昨日俺雖未到得大街,也看到沿街張燈結彩,十分熱鬧。天厭哥哥,你道我們是快些離開這裏,還是混進去看看稀罕。
這天厭乃是喜歡熱鬧的脾氣,聽得有京城大官來,怎肯放過:“自然要去湊個熱鬧了。隻是務要留神,莫被抓去的好。”
計兒本亦要進城玩耍,聽得天厭答應,心下好不喜歡,忙把手中包裹打開,抖出兩件衣物,一件遞於霍天厭,一件自己披上。
霍天厭一看,卻是件為富戶人家做仆人的衣物,雖不甚新鮮,卻也幹淨齊整。想了一想,卻也不錯,若衣服太過華麗,穿在他二人上,反倒紮眼,被人看到,恐怕疑心。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衫,也不願扔掉,便將那衣服套在外麵,用手捋了捋頭發,看廟前窪坑處尚有些積水,捧著洗了洗臉,覺得也精神了許多,再看一眼計兒,不禁撲的一笑,原來那計兒身材笑了許多,衣服穿在身上,樣兒有些滑稽,卻也不再說什麼,隻是問道:“計兒,你還偷了些什麼?”
計兒嘿地一笑:“怎麼說是偷,不過暫且用用,他日俺計兒成了大事,還他便是。也不太多,隻有一兩多銀子,夠到泰安城高興幾天的。倘若再多些,給天厭哥哥討個老婆,俺計兒也便有嫂嫂疼了。”
霍天厭知他頑劣多話,也不多說,招呼計兒上路進泰安城。
一路上,計兒說個不停:“天厭哥,我打聽得這長安城中,有一家客店,最是有名,叫什麼、、哦,是了,叫至若歸客店。”
霍天厭噗哧笑道:“這泰安城中也沒些識文斷字的,起什麼名兒不好,偏叫個螃蟹烏龜。”
計兒反駁道:“不是烏龜的龜,聽人講是客人到了,便如同到家一樣的意思。”
霍天厭道:“反正俺隻聽過綠毛龜、短尾龜,不知道這至若龜。”
計兒又道:“這至若歸的包子十分有名,昨日借來的銀兩正好用在它身上。”
兩人邊說邊行,正談的興起,聽得後麵馬蹄聲起,二人閃出大道。來人行的不快,一會工夫方到了身後,卻聽得馬上人大聲唱著:“俗世勇少年,四海皆為家,人生快意事,拔刀向天涯。”
跟著又有一聲音渾重者接著吟道:“我本一狂男,行走天地間,此身有傲骨,昂首笑蒼山。”
接著二人哈哈大笑,邊笑邊策馬徐行。
這二人看歲數隻比霍天厭大上幾歲,舉手投足卻宛若龍遊九天,分外精神。聲音渾重者一臉虯髯胡須,獅鼻虎口,腰間纏著一根紅色長鞭。先前那人稍小一點,斜背著一把鑲金寶劍,寶劍把上拴一串小鈴,鈴兒聲音清脆,甚是好聽。
霍天厭聽那二人甚是瀟灑,陡地心中也平生出些豪情來。側頭對著計兒,學著戲台上的話兒道:“大丈夫豈肯老死病榻,當馬戈裹屍,俺霍天厭他日也要做個俠士,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兒。”
計兒聽了,故作驚詫:“咦,閣下原來是拳打北山猛虎、腳踢南海蛟龍的霍大俠嗎,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哈哈,哈哈。”
霍天厭知他取笑,不去理會他,隻看著那騎馬二人的背影,好生豔羨。
二人離泰安城還有二裏地的時候,看到路邊一年邁的乞丐牽著一六七歲的女孩,那女孩顯然已沒了力氣,硬是被那老乞丐拖著向前挪,女孩邊走邊哭,卻沒了哭聲。二人眼見得定是被泰安城趕將出來,霍天厭看他可憐,便向計兒討過兩個銅錢,計兒心下不願,卻拗不過他。霍天厭拿了銅錢,勸老乞丐先歇上一歇,去前邊找個店鋪買兩個饅頭。二人接著前行,卻沒了興致,心中對這泰安城生了怨恨。
一會工夫,到了泰安城門,二人眼見得城門處許多官兵,都有些害怕。低著頭兒,硬著頭皮往城中進。好在二人兩手空空,穿著打扮一般,那官兵並未甚留意二人,暗自慶幸。
到了城內,二人看到大街上已十分熱鬧,買賣店鋪裝點得十分喜慶,有若過節一樣,想來定是官府為討好上差,打扮得升平世界模樣。隻是街上人雖多,卻透著一絲古怪。霍天厭雖然閱曆不多,卻也四處流浪,分明看出大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夾雜著許多雖是布衣打扮,卻實則是官兵化裝。
二人不敢在街上過多逗留,轉了一圈,便到了至若歸客店。
這客店門麵並不甚大,隻有兩層,下麵招呼客人吃飯飲茶,上麵供來往客人留宿。後麵院內則是喂養馬匹、存放物品的地方。
二人方走至店前,店小二早迎將過來:“二位爺,是吃飯呢還是住上幾天?”
計兒聽到這一聲“爺”字,身子陡的挺了挺,大搖大擺往裏便進,口中還念叨著:“住店有在這大清早的嗎,自然是要吃飯了,你這小廝卻也不看時候?”
小二趕忙陪著笑臉,邊往裏引路邊道:“是、是、是,是小的不會講話。您二位吃飯,算是來著了。要是不急著趕路,一定要嚐嚐本店的包子。本店的包子在這泰安城中最是有名,因其狀若菊花,因此得名菊花包。菊花包皮薄餡大,香膩誘人,本店從來都是現蒸現賣,故而素有人等包子、包子不等人之說。”
小二將霍天厭二人讓至店裏,找了一靠牆僻靜處坐下,又道:“二位爺,我先給您二位敬上茶,一會兒包子熟了,再給您送來。因我店中客多,爺莫要著急。您要不想喝酒呢,就品品小店的誘仙來茉莉蘭花茶,也算小店一絕,您二位慢慢享用。”
這計兒平生第一回充一次大爺,心下很是喜歡,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幹,讓小二燙了一壺黃酒。揣摩囊中的銀兩,還想要上兩個熱菜,卻被霍天厭止住。
霍天厭對那店小二道:“給我二人上一斤菊花包,再拿上些饅頭幹糧,我們好在路上吃。”計兒看他想的長遠,卻不知霍天厭想起路上的討飯女孩,有些同病相憐,回頭見了流浪乞討之人,說不得也送上他個幹糧充饑。
一會,小二端上熱酒,計兒十分喜歡,招呼霍天厭對飲。霍天厭思想在這泰安城中反正無他事可做,先吃他頓飽飯,一會兒再去外麵瞧瞧稀罕。
霍天厭飲了兩杯,抬頭向店內打量。卻見屋內坐了四五桌人。正中靠北有六七個人在品茶閑談,卻也熱鬧,七嘴八舌講個不停,挨著兩張桌子也各分坐了三四人,旁邊一角一藍衫秀才模樣的獨自在那飲酒。
那閑談的一桌人顯是當地有些名頭的,店中一小廝站在一旁伺候,間或也插上幾句嘴,那客人也不介意。小廝手中提著一把銅壺,那壺嘴卻有兩尺多長,看客人杯中茶盡,將客人杯子擺了一圈,小廝手背在身後,那銅壺如同粘在身上,輕輕一旋,就看那壺嘴中一股細流,也打了個轉,不偏不倚,恰分落在杯中,小廝一麵嘴上嚷著:“這叫關公巡城。”跟著兩隻手又是輕輕一抖,甚是輕巧,,在每個杯中都點上一點,茶恰平杯麵,茶在杯中輕輕晃動,卻是一滴不灑。小廝也是賣弄技藝,拉長嗓音喊道:“這叫韓信點兵”。
霍天厭看得十分起勁,歪著頭兒端著酒碗在那竟忘了喝,計兒催促,方想起自己有些忘形。
此時,那桌人中一身形矮胖、滿臉橫肉的壯漢嚷嚷著衝中間一瘦長身材、蓄著山羊胡須、約摸40出頭的男子道:“竇老先生,此地隻有您見識最廣,您走南闖北也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您給咱們大夥指點指點,這朝廷派來的大官兒究是何人?”
旁邊幾人也紛紛答言:“是呀,竇老先生,莫賣關子,給我等說上一說,權且做下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