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惠州鄉下的一間小小四合院內,晌午的日頭正好,一個穿著鵝黃色褙子白裙子的小女孩兒正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地丟石子戲耍,身後一隻毛茸茸的小黃狗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屋子裏兩名婦人正臨窗坐著,手裏拿著針線活,一麵說話,一麵時不時地瞅瞅外頭玩耍的孩子。
“我說,你年年花這麼些功夫整這些個磨死人的東西,京裏哪一回有過一句半句話帶來給你?你又是何苦?如今姐兒都十歲了,雖說日子苦些,卻是個乖巧知道疼人的好孩子,咱們家裏的境況你比誰都清楚,有錢買這麼金貴的好線好布,還不如給孩子整幾身鮮亮衣裳,吃點好的呢!”
說話的婦人年紀較長,約莫三十五六的樣子,她家裏姓陳,正是國公府六姑娘的奶娘,人人都喚她做陳嫂子。自從當年被李夫人給了秦氏,便隨著她母女一同被掃地出門,安置在這方圓百裏不過七八家農戶的小村子上。
秦氏聞言並不做聲,陳嫂雖說碎嘴,為她母女的心卻是極好的,因此不過垂著頭繼續細細地繡著。
她手裏拿著的是一幅質地上好的綢緞帕子,上頭繡著的仙鶴栩栩如生,鬆柏蒼翠欲滴,看得出著實花了不少功夫,也不是一兩年的功力可以辦到的。
陳嫂似乎早知她的反應,根本沒打算她會搭話,不過自顧自又道:“你總說老太太對你恩重如山,又怕她用不慣旁人的針線活計,這些年從頭到腳哪一樣不是你操心你張羅?日常使用已經夠嗆,裏三件外三件的排場,每年生日的賀儀更加要命,如今六十大壽,我看你幹脆交出命去嘔心瀝血算了!”
說完賭氣地將手裏的剪子朝竹簍子裏一丟,秦氏淡淡搖頭,“嫂子有所不知,妹妹我自有打算。”
說罷不自覺地抬起頭,眯起眼睛慈愛地看著院子裏玩得滿頭大汗的女兒。
這才出娘胎就被打上“掃帚星”印記的可憐的孩子,卻也在不知不覺中生得粉妝玉琢、眉目清秀了。
尤其是那一雙清澈靈動的眸子,實實在在地像足了她爹。
那個天神一樣俊朗威猛的男人,那個私下裏總是溫存幽默的夫君,雖然他偏寵田氏,卻也不曾錯待過她。可自從出了鳳翎的事,他又成了最冷酷最無情的惡人。
十年了,從最初的期待到如今的麻木,她已經不再指望著他還記得往日的恩情,還會有接她回府的一天。
可她的女兒……她貼心可愛的女兒,也即將長大成人,難道讓她在這鄉間嫁人生子做一輩子貧婆子不成?
她不識字,不懂大道理,但一個女人,一旦做了娘,凡是便要為孩子著想,當初田氏的冷箭放得太快,令她猝不及防,如今她退出了那一片紛擾的名利場,倒有的是時間為女兒籌謀前程。
如今整座國公府,唯一能為她母女做主的,隻有寧中正的親娘,寧老太太一人。
本朝崇孝,老太太在府裏的地位極高,因此這些年來她從未停止過對老太太的侍奉,雖說不過點點滴滴、微不足道,但人心肉做,早晚有一天,或許會有一個契機,讓老太太仁心一動,救她的月華兒逃出生天去,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