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摘掉富農帽子的老德玉第一年沒考上,複讀,再考,第二年還沒考上。他父親要他回家種田,他死活不肯,父子在家吵架。最後他不顧他父親的反對,自己在運鹽河邊搭了一個小茅屋,自己複習,自己燒飯。有一次,我去看他,隻見他頭發很長,臉上長滿球肉疙瘩,因長期不跟人交流,說話竟然有點不連貫,茅屋中到處是書。皇天不負有心人,複讀五年,老德玉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武漢大學,以後又接著讀了碩士、博士,成了全村第二個博士生。
去年,村裏把全村的大學生請回來聚一聚,我大哥是第一個考上的,就坐在上席。當天 ,他話說得比較多,對支書說:“我們村是全鄉大學生最多的,現在博導就有好幾個。當年,有個老德玉成績比較好。”
“大哥,不認得啦?我就是老德玉。”
老德玉就坐在我哥旁,應聲站起來,他腰已變直了,頭發變稀了,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文質彬彬的。他現在是博導,某重點大學的研究生院院長。
香丫頭
二斜瓜是臭泥巴的死黨,當年,就是他向臭泥巴取泥巴經的。其實,摜泥巴也是有講究的,河水和泥巴不稀不硬,要反複揉,變成熟泥,做成碗狀,從高空用力摜下去,這樣才響。二斜瓜沒取到真經,所以每次摜下的泥巴沒多大動靜,泥巴常會成了泥圪墶。於是大家叫他“泥圪墶”。
也有不玩摜泥巴遊戲的人,那就是香丫頭。香丫頭叫高錦香,她父親是大隊長,她媽是插隊知青。香丫頭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她媽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臉總是洗得很幹淨,小辮子總愛紮個紅頭繩,衣服雖然也是補丁加補丁,可補丁補得很周正,一點也不像我們這一幫泥猴子。
誰能想到呢,整天拖著鼻涕的泥圪墶竟然歡喜上了香丫頭。一天,香丫頭剛從廁所出來,泥圪墶迎麵遇上,討好地打招呼:“香丫頭,你吃過了嗎?”
女孩子家上廁所本來就是隱晦的事,這個死腦筋,也不看看地點。香丫頭氣得回了句:“你自己去吃吧。”
泥圪墶坐在香丫頭後一排,上課不好好聽講,老是呆呆地看著香丫頭。有一次,他又走神了,兩手在玩香丫頭的辮梢,鬼使神差,他竟然把香丫頭的小辮子扣在椅背上,香丫頭站起來答問題,結果跌了一個大跟頭,痛得眼淚水淌了下來。從此,香丫頭再也不理泥圪墶了。
初中畢業後,香丫頭由家裏大人做主,嫁到鄰村,生了兒子。十多年後,香丫頭的男人得急病去世,以後又嫁人,沒過幾年,第二個男人出了交通事故,又走了。
村裏人講,香丫頭命硬,剋夫。
初中畢業後,泥圪墶回家種田,以後時興外出打工,他帶著婆娘到蘇南去拾荒,近年來,他專門承包工廠的廢品回收,成立了一個資源再生公司,發了大財。
泥圪墶捐了大筆的錢為村裏造橋修路。那一次,要過年了,搞完捐贈儀式,泥圪墶想去看香丫頭。車子行到鄉政府所在地的街道,泥圪墶叫車子停,要他的駕駛員去把前麵的大白菜都買下,不要問價錢。一位紮著花頭巾、衣服很舊的中年婦女把一板車大白菜推過來,想感謝老板。見了麵,卻愣住了。
這婦女是香丫頭。
泥圪墶也愣住了。
泥圪墶從後備箱中取出準備的禮品,又悄悄從包中取出一遝子錢藏進去,說:“要過年了,剛從外地回來,一點土產,不成心意。”
“真巧,真巧,多年沒見麵,回家過年,在老家多呆幾天。”香丫頭不住地搓著手。
泥圪墶邀她一起吃午飯,香丫頭說婆婆和兒子在家,事情多。
第二天,香丫頭趕到泥圪墶家,退還禮品,說:“你們搞錯了,裏麵有錢。”
泥圪墶當著自己女人麵,有點難為情:“沒別的意思,你兒子上大學,要用。”
泥圪墶的女人大方地說:“大妹子,我聽圪墶說到你,他也是一番好意,老同學嗎,千萬別見外。”
香丫頭堅決不肯收,仿佛,人民幣燙手似的。
作者簡介:
董維華,全國公安作協會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