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土生淵五題(2 / 3)

再後來,翁三夥的燒餅做大了。他已離開張莊,到附近的安仁鎮做燒餅。他做的燒餅個頭大、餡好、味道正,火候把握得更好,成了全鎮質量最好的。中央電視台《舌尖上的中國》欄目組來拍專題片,翁三夥在片中熟練地和麵、做餅基、包餡、擀麵、撒芝麻、雙手互換、貼燒餅。他介紹,燒餅餡有糖的、插酥、蔥油、豬油渣、蘿卜絲、黴幹菜、野菜的等等,將兩種餡包在一起叫“龍虎鬥”。他接著說,手藝更重要,外國人用烤箱,時間是精確計算出來的,而桶爐用木炭,有時火大,有時火小,溫度不穩定,多炕一刻糊了,少炕一刻不香,時間憑經驗。就是和餡,老外愛講什麼什麼多少克,而我們是味精少許、鹽放適量,一切也靠經驗。因此,桶爐燒餅是最說不清質量標準而又最香的綠色食品。那天,他在電視中戴著高高的白帽子,一邊示範,一邊講解,儼然一位民間工藝大師。主持人接著講,桶爐燒餅是傳統手藝,正在申遺。

翁三夥名聲大振,每天買燒餅的排成長龍。我問他,為什麼不擴大規模,他悄悄耳語,這叫“饑餓銷售法”。

想不到一個不吃字的人也會經濟學。

毛嫌多

水鄉的孩童不光是玩摜泥巴,還愛下河洗澡。有一天中午,還沒到上課時間,臭泥巴提議下河洗澡。於是,我和毛劍波等幾個同學褲子一脫,下水了。光屁股洗澡是很正常的,有的小孩白天走在路上還不穿褲子呢,下河洗澡穿褲子給誰看?家鄉有句俗語:毛沒長全,萬事不礙。

那天,玩得真開心,大夥忘了時間。盡興了,爬上岸,到處找衣服,沒了,大家慌了神。臭泥巴什麼都不在乎,在大家急得亂哄哄的時候,他四處張望。突然,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你們快看,毛劍波長毛了。”

大夥齊看毛劍波,果然,毛劍波下麵長毛了。再看看,嘴唇邊也長出了短短的稀稀的胡須。毛劍波比我們大一點,是從外地遷來的,他不好意思,趕緊雙手捂住小腹下麵。臭泥巴發表高見:“我看,毛劍波今後就叫‘毛嫌多’。”

“毛嫌多”這個名字就這麼傳了出來,毛嫌多後來不上學了,學理發,真能解決毛嫌多的問題呢。

毛嫌多先是在家中為村裏人理發,他包了半個村五個生產隊人的頭,剃的發式都是老式樣,和尚頭、平頂頭、桃子頭、鍋蓋頭、小分頭較多,最拿手的還是掏耳朵。一次,我到他家去理發,剃好了我說,也給我掏掏耳朵。他一手提著我的耳朵邊,一隻指頭支住耳朵邊的另一側,讓耳洞變直,另一隻手先用絞刀輕輕地在耳洞中絞動,然後用竹篾製的耳拔子輕輕地拔動耳屎,用鑷子熟練地把耳屎一顆顆地鑷出來,再用耳扒在耳洞中扒動,最後,反扣耳廓,用指頭在上麵輕輕一彈,“嘭”地一聲,聲音直透腦門,爽!

後來,他到西頭小商業街,也就是翁三夥家燒餅店旁邊,砌了兩間門麵房,繼續理發。家夥改進了,買了電動剃子,燙發、染發工具,還添了臥式洗頭池子,理的發式也洋氣多了。再後來,兒子大了,他要兒子學理發,兒子不肯,出去打工了,他也隻好作罷。我問他:“日子過得咋樣?”他說:“還湊合,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現在,他已抱孫子了。

老德玉

玩泥巴的人從沒想過能上大學。後來,有推薦上大學的,村裏人把這稱為“工農兵大學生”。不過,農家子弟是輪不到的,一般都是公社幹部的子女才有機會。村支書為臭泥巴爭取過幾次,聽說還送過一塊“鍾山”牌手表,都沒能搞定。

父親沒有後門可走,但對我們教育很嚴。很多時候,父親總是監督我們兄弟看書。恢複高考後,大哥成了全村第一個大學生,二哥成了全村第一個博士研究生。

大哥上了大學,把“老德玉”的心惹得癢癢的。

老德玉叫張德玉,祖上家境富裕,到他爺爺輩就剩下幾畝薄田,解放後給他家定的是富農成分。文化大革命時,張莊沒有地主,也沒有資本家,隻好鬥鬥富農,因此,村裏人叫他爺爺“老地主”。張德玉有點自卑,跟他爺爺一樣,總是佝僂著腰,怯生生的,不太說話,小小年紀就有抬頭紋,因此,大家都叫他“老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