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開了
原生寫作
作者:吳祖麗
1.春日遲遲桃花開
我們鄉下桃花常見,大路邊,田疇間,溪水旁,一枚桃核,遇上合適的溫度和土壤,總會在春天破土發芽,開花生葉。
桃花有很多意思,女性,嫵媚,豐盛,簡靜,甚至在劫難逃。
人麵桃花相映紅,說的就是女子和桃花的嫵媚。最好的桃花詩,當數林黛玉的《桃花行》,“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前半句哀傷,後半句豔麗。
桃花適宜長在鄉間,三兩株,不要太多,點綴空曠寂寥的田野,才能顯出那種靜謐。胡蘭成寫桃花寫得精妙,“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又有,“桃花是村中唯井頭有一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桃花的簡靜,是它骨子裏透出的氣質,是鄉村少年才有的心中圖畫,是天長地久的寂靜。
小時候,我家老屋後的旱穀地裏長著棵桃樹。很大的桃樹,一人高的半中腰分出叉來,常常有孩子騎在上麵摘桃子,然後撲通掉到河裏。掉到河裏也不算什麼,爬上岸來,曬幹衣服回家。桃子又小又澀,也很可能是因為沒有等到長大變甜,能摘的都被摘了。夠不著的那一些,都是爛熟後落進水裏,也有一些成了喜鵲烏鴉的糧食。
春日午後,陽光不濃不淡,背著書包走過田埂,柳樹黝黑枯瘦,剛剛冒出點點如煙的綠芽,菖蒲低頭立在水邊,還是去冬的金黃脆薄,鄉間田野將醒未醒,更多還是蒼逸荒寒的色澤。唯有一樹桃花開得像火燒雲一般,映紅了半邊天。黑子側身偎在樹下,毛色油光黑亮,見我拐上大路,跟往日一樣,抬頭輕吠兩聲,以作道別……
開在公園裏的桃花也很好看,站在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淺坡上,以一樹胭脂襯著粉白的櫻花,紫紅的海棠,金黃的迎春,以及風情萬種的煙柳,這個春天便如一支多愁善感的唐朝小令,讓人吟不夠看不夠。
偶爾步行上班,我喜歡挑背街的小路走。便民河邊有條蜿蜒曲折的磚砌小路,一邊臨河,一邊是人家。小路兩邊栽種各種樹木,春天桃花開時很是驚心動魄,隻見路邊橫亙一堵鏽褐色的水泥牆,三兩株桃花新紅初綻,花枝冒過牆頭,隱隱綽綽地,斑駁的水泥牆都被照亮了。我遠遠地就站住了,怔怔地不舍得走近,這一堵水泥牆似乎是專為襯托這幾株桃花而來的,一明亮一黯淡,一豔麗一蒼茫,一繁茂一枯槁,多麼知己。
桃關乎著命理風水,特別是在鄉間。庭前不能種桃,那是會有桃花劫的。屋後種一株倒也不妨,因為可以避邪。家有初生嬰兒,門頭要插桃枝,甚至抱嬰兒出門,繈褓裏也要掖根桃枝,以求安寧祥瑞。“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說的就是這個事,可見是老祖先傳下來的。三月裏是不能洗被的,也是會犯桃花。鄉間風俗有時候威嚴而不講道理,並且不許你問為什麼。因為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見過王瞎子給本家四嬸子算命,他豎著瘦長如雞爪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詞,你家老四流年運勢不錯,隻是命犯桃花,尚有一劫。
我和豆苗在天井裏玩跳房子,偷眼看到四嬸子臉上震了一震,眨著拔光了睫毛的一對青光眼,紅了臉,忍了半晌,眼淚還是無聲地滾了下來。
王先生,你要想個法子啊。
四嬸子短促地嗚咽了一聲,一把抓住王瞎子陰丹士林色布褂子的一角衣襟。她似乎知道了什麼,隻不過這個瞎子的斬釘截鐵,於她是最難堪的指證。
在劫難逃,在劫難逃啊。王瞎子喃喃地思忖著。
四嬸子轉頭進了裏屋,捧著半口袋黃豆,遞給王瞎子。王瞎子戴墨鏡的臉瘦長灰暗空無表情,似乎頗不情願地接過口袋摸了摸,塞進腳下的包袱裏。攙瞎子的那個青年人遠遠坐在廊沿下,不聞不問地哈著腰喝水。
王瞎子慢慢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幾張黃紙,約摸一指寬兩指長,隱隱透出黑色圖案和文字,向四嬸子遞過來,俯身神秘地耳語著什麼。
四嬸子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接過黃紙,仰臉看著王瞎子,臉上印著靜靜的淒楚的神色。
那一年,旱穀地裏的桃花開得特別好,春風浩蕩,十裏花香。
2.家宜的月季
大雪過後,並沒有下雪。氣溫卻已滑過零度,並且低溫持續在零度左右徘徊。滿街的衣服都厚了,早晚出門,依舊擋不住風中的蕭殺之意。
耕塵在微信上向我問候天氣,又說,哈工大的校園裏早已白雪皚皚。自從他去哈爾濱讀書,我的天氣預報自動設置成南北兩種,方便我時時幻想身心在南北兩處自由穿越。
冬至在望,各種花都謝了,家宜的二樓陽台,一盆月季竟還不可思議地開著紅花。
薔薇科裏的三姊妹中,玫瑰是大家閨秀,向來被用作比擬愛情的。薔薇是帶刺的情人,曖昧而纏綿。隻有月季,是家常而賢淑的,宜室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