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潯光影(外一篇)(1 / 2)

南潯光影(外一篇)

歲月情懷

作者:周曉東

我站在江南小鎮那條狹長的、綠瑩瑩的小河邊,抬頭放眼觀望這一大片房屋,整座巨宅正被江南明麗的陽光溫馨地撫摸著。初夏水鄉上空的藍天白雲,此時恰如小蓮莊女眷樓上所見到的玻璃那樣純淨無瑕。

我在那些逼仄而又稍顯陰暗的過道裏進出,已在身後的小蓮莊的綠波蓮影裏的歌聲仿佛正隨著我那腳步輕輕的移動起來,微弱的陽光的斑點也正漫遊在那些班駁老牆的縫隙裏。此刻,百年前張石銘他們的腳印和呼吸又漸漸清晰起來了……

江南第一巨宅張石銘的舊居與小蓮莊僅一河之隔,它們都出現在南潯小橋流水的背景之上,它們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彎曲的河道、迂回的碑廊、狹窄的過道、長長的青石板路、精細的雕刻、浮動的綠影……一切都雋永寧謐的,一切都有著“雨打芭蕉”般的綿長和“古箏獨奏”般的悠遠。在那些過道裏時間走長了,那些凝固了的、卻又分明隨著歲月之河緩緩流淌的音符,就會像那滾動在香荷上的水珠和芭蕉葉下的雨滴那樣,一點一滴地直落到人的心底,不留一絲痕跡。

在我看來,小蓮莊的歲月深處有著一種一以貫之的無所不能的自由和隨心所欲的滋潤。這一點,是極似陳逸飛筆下的周莊的,但是周莊沒有她的“晶瑩”。風搖菡萏,“掛瓢”貽趣,多情應是江南柳。這隔了百餘年的人事在今天依然有一種恬靜與淡泊之氣。小蓮莊給我的印象是頗為繁雜的,百年來,這座南潯“四像之首”劉鏞的私家莊園,它以其有限的空間,在如煙如霧的江南水暈裏,終於氤氳成一連串“水晶晶”(徐遲語)的人文意象:蓮塘裏彌望的田田的荷葉;碑廊裏沉甸甸的書法;風過香荷,雨珠從遙遠的天際滾來而成為天籟之音;聽雨亭裏,聽雨夜滴到心裏的聲音,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景致;而走上假山石坡,那些古老的藤蔓百年芬鬱,枝繁葉茂……書畫垂釣、聽雨賞景,既可以“雨打芭蕉”,也可以“長空落淚”,隨時都有一種漫不經心的聲音在流淌……

其實,張石銘舊居與小蓮莊一樣,有著一脈相承的延續。作為徽商的後裔,這位西泠印社重要成員的舊居裏所有的一切都是中西合璧的,有著那麼一點點的冰冷與華貴:格子窗裏溫暖的壁爐;閃亮的玻璃吊燈,在風中清脆地碰觸;小綠洲式的芭蕉廳裏開出的花朵淒美絕豔;那些雕刻的手法精美無比;暖陽下的洋樓呈現出淡淡的、桔紅般的光芒……奢侈而又精美的生活。我在這裏麵輕輕地踱步,自然的光線與古老的木質紋理形成鮮明的反差,那些過往的歲月雖遠隔千山萬重卻又近在咫尺。那些黑白的老照片在陽光下讓人倍感溫暖。張石銘和他的母親在照片上微微地笑著,目光是那樣的和煦,我真不知道那些黑白的老照片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張石銘和他的母親都生活在晚清一代,即使他們今天仍健在的話,也該有一百多歲了吧!張石銘的祖上世代經商,早年的張石銘也長年在外經營貿易,中年後卻轉而致力於古籍書畫和碑刻的收藏鑒定。此時的張母又經曆喪夫之痛,她念佛誦經、靜心生活。適園的石塔上刻滿了《金剛經》。“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一葉心心撕卷有餘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霖,點滴霖霖……”這首寫盡了李清照當時境遇之孤苦的詞作,仿佛也像那雨滴一樣一點一滴地滴進張石銘母親的心裏。而那芭蕉廳上空的樓窗上的菱形玻璃,在旺盛的陽光下發出藍寶石樣的光芒,那些刻花的刀法細膩入微,它們終年不染。張石銘疼愛他信佛的母親,這些玻璃是叫人畫了中國四季花鳥畫的模樣隨水去了法國刻好後再運回國內的。

臨窗聽雨。百年聽雨。這百年的雨啊,依然那般透明澄澈!這百年的窗啊,依然那般鮮豔如故!這百年的芭蕉啊,依然那般孤獨地開放!

我的目光在那些黑白的老照片和透剔的舊玻璃上遊移的一刹那,忽然感覺到一個人的出身和他成長的環境所給予他的種種光澤與色彩。其實,這是一筆永遠也無法磨滅的財富。生命和物質的財富終究會像流水那樣漸漸消逝,可是那些泛著靈性光芒的東西卻會像舊居那樣恒久地存在,即使落魄也不改其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