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巾14(1 / 3)

六十

劍橋大學一隅,古老的寓所裏,擺放著類似十七世紀的陳設。仿古的高背椅子,雕花書桌,羽毛水筆,宮廷鋼琴……。這裏就是歐陽為冬麗安排的宿舍。

這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就是當地貴族也很少涉獵它。因為那可是一筆不菲的花銷。然而像周幽王為了褒姒一笑不惜江山一樣,他為冬麗找了這個高雅、高貴的寓所。希望這個隻金絲籠子能裝下這隻美人鳥。他也是個為公司“日理萬機”的人,不能老是陪著空虛不笑的褒姒,他近來回國料理事情去。冬麗和一個華人保姆居住這兒。保姆的漢語很差,她們交流時隻能用簡單英語。但冬麗的英語口語卻跟不上方言很重的保姆,和她交流也是困難的。當冬麗厭倦時就把保姆支配出去,自己去彈幾下鋼琴。而她真正熟練的還是竹簫。保姆不喜歡聽簫。她說簫聲像哭聲,非常“unhappy”。因此,一般吹簫時都是在她不在時。單獨吹簫往往會讓她浮想聯翩,一曲吹完也就是淚水漸漸了。

難道我一個名牌正規大學的畢業生,真的要淪落到這個地步?我現在還沒有到“門前冷落鞍馬稀”、“紅顏漸減春已遲”的地步,怎麼就甘心情願地當“商人婦呢?”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叫這個假斯文的歐陽一語中的。她數年前已經判定我應該是一個靠姿色生活的人,並且人生處處受挫折,得小小心翼翼。現在他怎麼也不肯承認了。為什麼?為什麼?是啊。那是為了他自己,他自己想把我包裝得高貴些。想把我描寫得神秘些。這樣才能提高自己的品味,抬高自己的威信。他當我不知道呢。我早知道你葫蘆裏裝的什麼藥了。他不想說他選中一個花瓶女孩子,更不想說自己打算占有我,他也不會說是因為我去拋妻離子,因為我……。但他的每一個步驟都在向他的既定目標前進。他也許堅信他的目標已經近在咫尺。我們那些親密地出行,雖未同居,但也肌膚相接,牽手摟抱亦很尋常。在他的巨大付出之下,我終究會成他的獵物。難道我還有什麼選擇?不甘心情願又能怎樣?天命如此,我又能怎樣?我從小就孤傲不馴,為潔身自好才顛波遊離,為不受欺侮才逃離家園。想當初仙母為我準備了一大筆錢,讓我投奔她的朋友,找一地方生活。不想我意氣之下入股了歐陽的公司,他以股東誘惑,將我和他的公司捆綁在一起,讓我欲走不能,跟隨著不甘心。就這樣由他擺布起來,成了一隻無舵的小船,隻有靠他這條大般來牽引,護航。我知道一個小小的股東不會對他一個大公司起到多少影響。但離開了公司,我又能怎麼生活呢?這樣侈華的生活已經讓我有點依賴了……。罷了,罷了。我認命了!如果他提出了要求就隨他了。人生不過數十年,一個女子能折騰得了幾年?不如就隨了他吧。不過他為什麼一直沒有提出呢?他想感化我讓我主動提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提出了,將來他厭倦我時,我就沒有了話說。何況他這麼大的公司找個漂亮女子輕而易舉。我如果賤賣給他,他會愛惜嗎?視為一夜情,成了過眼煙雲怎麼辦?

她自從歐陽回國後,她常常思考這個問題。有時上課還得保姆提醒。

晚上她不能外出。保姆對她說:“像您這樣的女子晚上外出很不安全。先生已經要求過了。晚上不讓小姐出去。白天外出也要找保鏢跟隨。”有時她想這是對的。如果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了什麼問題,她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的。歐陽的要求也不過份。但再往壞處想去那就不自在了:這不是在限製我的自由嗎?這個保姆也太越權了!膽敢限製主人的自由?這個歐陽也太霸道了,派人來監視、限製我的自由?不行!在這個自我標榜民主、自由的英格蘭島上我不能這樣受製於人!她馬上想到了英語裏的“free、democracy、freedom、liberty”即:“自由、民主、自由、無束縛。”想到這裏,她腦子一熱,想到了法國女子的浪漫,想到了德意誌女子的驃悍。她為中國女子的懦弱、保守和壓抑憤慨起來。突然她從心裏唱起她自己的《國際歌》來:“起來,不願被壓抑的姐妹!讓我們用行動表白我們的心聲。舊習俗,讓我們徹底拋棄,姐妹們起來,起來。我們都有著美好的向往,我們為什麼總是要把它們隱藏?let’sgoforfreedom!libertyisourdream!(我要追求自由!無拘無束是我們的夢想。)……。”

她覺得好玩,就拿起羽毛筆來,仿照古人將這些寫在泛黃紙上。然後換上肉色吊帶半胸短背心,下著極短的天鵝裙,赤著腳。她走到大鏡子前麵,輕輕起舞。鏡子裏麵的她衣不蔽體的她顯得特別性感。那少見太陽她皮膚雪白而光亮,柔性軟蠟做成似的好看。她做出一些動作來,自我陶醉起來。她跳了一會兒,開始心猿意馬了。她走到窗前,拉開金黃色的簾子,對外唱起:“let’sgoforfreedom!libertyisourdream.。”

保姆趕緊過來,喊聲:“小姐。youcrazy?(你瘋了?)”慌忙拉上了窗簾。冬麗瞪眼問:“areyoumad?aminotyourhost?(你瘋了?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保姆說:“no.yes,you’remyhost.butyouknowifididn’tstopyou,youwouldbeintrouble.mydear,yoursoundwillasksomebodytohauntyou.it’sdangerous.(是的。你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假如我不阻止你,人的聲音將引來一些獵奇的人們。他們會糾纏你,那是很危險的。)”就在這時,已經聽到樓下有人喊:“lonelygirldownfast。(寂寞女孩兒快下來。)”這喊聲嚇得冬麗臉都變了色。保姆用生硬的漢語說:“你明白了吧?這兒可不是中國。很開放的。聽說你信佛的,怎麼也這麼放蕩?”“放蕩”在中文是貶義詞,但對於一個對中文一知半解的保姆,她也隻有原諒了。但保姆的話還是觸動了她的傷疤。讓她慚愧萬分。是啊,一個自詡入了空門,並且給別人詳解佛法的仙姑自己卻難解紅塵之緣,讓人啼笑皆非!

聽了這話,她滿臉通紅地走回了臥室。一旁的保姆連忙給歐陽打去了電話。她緊張地說:“yourvalentine&39;slonely,andwanttogocrazy,andyouhavetocomebackassoonaspossible.(你的情人寂寞了,要發瘋了,你得趕快回來。)”冬麗聽到這些,氣憤地說:“你才是她的情人!你給我收回你的話!”保姆說:“對不起。我想不出更好的中文了。sorry。”

在地球的另一邊,紫另在沅江市演出空隙,聽說仙姑山離這裏一多百公裏,而且有飛機往來其間。紫頭腦發熱,決定去哪兒參拜一下仙姑,為自己找點好運氣。正好她曾經服役的軍隊到這兒訓練,他們正搞多兵種訓練,其中有陸軍航空兵參加,有直升機往來於仙姑山。她們前線文工團的戰友們也到那邊去演出,她正好搭乘了他們的飛機。她上飛機是激動人心的事兒,機組人員和戰友都非常激動。雖然她隻乘坐了四十鍾,但對於想見她的人來說可是千年等一回的好事。他們大多回憶起和紫另一起的日子。說些令人難忘的往事。隻有一個女友告訴她劍南調到南海。瑪麗就要和春夢結婚了。劍南調到哪裏並不會影響到她什麼。但春夢的結婚的消息卻像一個晴天霹靂。她的心被它快要震裂了。後來她的笑容都是假的了。幸好很快就到仙姑山了。他們把她們直接送到了仙姑山下。然後才戀戀不舍地飛走了。這時,她有了時間去咀嚼這傷心的消息。當然她早已有了這種預感。瑪麗不久以前已經告訴她春夢有了很大的麻煩,這是影響他仕途,影響到紫另的事情。她必需主動出擊才能平息。為紫另自己,也為了春夢希望她遠離春夢。因為她救不了春夢,春夢對她隻能是個負擔。她沒有說出自己的任何意見就掛了電話。因為她知道春夢愛著自己,瑪麗很難把他弄走。否則就不用等幾年以後了。從此,她也知道了瑪麗當時為什麼那麼熱情地推薦自己,那就是為了得到春夢。可惜她成全了自己的明星美夢,卻耽擱她自己的青春年華。春夢不會喜歡她的。冬麗才是危險的。“春夢有什麼好,她們都這麼和我搶,太可恨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她們為什麼假裝不知道?鳥兒飛倦了,得有個歸宿。葉兒黃了,想落到樹下。難道她們連我的這點願望也想爭奪?你們奪吧。我看誰能奪走他?”堅信春夢的忠誠老實。堅信春夢的永遠屬於自己。哪怕海枯石爛,滄海桑田。然而,現在竟然有這麼大的變遷?她飄飄然了許久,好像天地已經不複存在了。麵前成了浩瀚宇宙,她找不到生命的方位了。這時嶄新的小轎子放在她的麵前。“紫另小姐請上轎。”侍女輕聲說。紫另一驚,問:“花轎?”身邊的從人都笑了。侍女說:“我們小姐好不容易和我們玩笑一回啊。”

紫另這才明白過來。她說:“打開,我進去。”這時,侍女已經將轎門拉開,看到裏麵漂亮的裝潢。紫另一進去,侍女就連忙把門拉上。說:“外麵山風涼,您在裏麵別開窗戶啊。”紫另說:“好了,走。”

紫另還不相信春夢真的這麼無情,她寧可相信全世界的人叛變,也不相信春夢會背叛自己。因為她體會過春夢對自己愛。她拿出手機,撥了春夢的號碼。好久,電話通了。按常規,那邊一定先問候,而自己不必說什麼。這時對方說話了:“您是紫另小姐吧?”她一聽不對啊?怎麼不是春夢?對方又說:“紫另,我是瑪麗啊。你在哪兒?我就要告訴一個好消息呢!我和春夢就要結婚了。你能抽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紫另沒有回答。她期待春夢的聲音。隻有春夢親口說子她才相信。她還想讓春夢自己說他不愛她了。她知道春夢沒有這個勇氣。瑪麗又說:“您的事業如火如荼,不會有閑暇光顧我們的。那就給我們一句遙遠的祝福吧。”紫另氣得眼睛發直。她想罵她一聲“卑鄙”,但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她頓了下,深沉地問:“春夢呢?”瑪麗仿佛知道心思,她說:“你放過春夢吧。我知道你又想逼春夢說話。你們已經不是一個檔次了人,你能給他什麼?你要是一定要逼他,我就讓他對你說說。她對說的話也隻能是對不起了。因為我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想該發生多少你不知道的事啊。”接著,聽到瑪麗說:“春夢你過來。對紫另說上幾句。”一陣子雜音以後,聽到春夢有點沙啞的聲音:“另兒,你好吧?我和瑪麗給你問好了。”紫另仍然沒有回答,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後來春夢說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楚了。再後來是瑪麗和她的談話。這是極其重要而且秘密的內容。聽了之後,紫另再也沒有眼淚,也沒有憤怒,也沒有表情。她默默地收起了手機。

這頂紅色小轎在竹林鬆杉間緩緩穿行。一條石階小路蜿蜒其中。轎夫慢慢拾級而上,生怕驚著了轎裏人。而轎後麵幾個衣著華貴女子和幾個身材魁梧的男子還一個勁囑托:小心。小心。

一行人來到半山間的一所紅色大院前。此時院門洞開,門樓上有兩快大匾。一塊黑漆大字《王妃庵》時間和署名亦不甚清晰;另一塊在其上,字為紅色隸書大字《仙姑寺》,上有大字:“仙姑棲息處佳話萬古流。”下書某著名書法家名字並篆章。後綴遠江市人民政府等等。轎子輕放,後麵一男子連忙過來扶著轎子。接著,轎簾傾動,裏麵出來衣著高貴,容顏入畫,風采照人紫另。她緩步走向門口,他人緊跟其後。門口早有一群人在此等候。其中一黃衣男子,其他皆為青衣服的尼姑。待女子走來,他們趕忙迎了過來。

互致問候以後,一行人向院內走去。穿廊過巷來到一紫竹院裏。這裏有一塊潔白的石碑立在幾棵紫竹中間。碑上有一方曹,裏麵嵌著一位白衣女子的半身相片。女子一臉天真,一臉的浪漫。特別是那雙水靈的大眼睛有無窮的魅力。似乎在向看望她的人給以親切的問候。讓看過她的人再也無法忘記她。

男子拿過一束香來,打開打火機,點燃它,雙手捧著送到紫另的麵前。她接過香火,走近石碑,向石碑三鞠躬,然後把香火插入香爐裏。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她目送青煙,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著……

這時,天空悄悄飄起了雪花兒。雪花翩翩而落,輕盈得像朵朵飛著的梅花。梅花般雪花飄啊飄,飄向香爐,飄向石碑,飄向白衣女人的照片。白衣女人似在淺笑。紫有些驚訝,也有些迷茫。那紅色的碑文卻顯得格外醒目了:“王妃千年英魂在仙姑萬世美名揚”。紫看著碑文,身子在顫抖。

“紫另小姐,天很冷,我們回吧。”一位女侍者勸道。

“別多嘴!讓我再多陪她一會兒。”紫另說。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紫另的頭上和身上都粘上了許多雪花。這時,她忽然發現那個送香火的男人跪在雪地上。雪花染白了他黑發。她走過去,想扶起他。他向她搖了搖手,眼裏沁者著淚花。紫另觸景生情,淚水也慢慢流了出來。

這時,又有人說:“紫小姐,時間不多了。你的歌迷還在等你呢。”

紫另說:“再等一會兒。”

又有人說:“你回去晚了,或受涼了,我們可擔待不起哦。”

紫另後顧一下焦慮的人們,慢慢地說:“沒事的,我一會兒就走。”

她仰天歎了一聲,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我唱隻歌給你吧。”

“好!”、“好啊!”、“太棒了……”“……”她的話立即引來一陣熱烈的呼喊聲和熱烈的鼓掌聲。

於是紫另清唱了她的成名之作《紅絲巾》。

“風兒似線,雨如針。冷光陣陣照絲巾。”

歌聲清脆,激活群山;歌詞婉轉,回蕩林間。聽的人們都沉浸在她的歌聲裏。一歌罷,再唱一支,眾人在她的清唱中找尋快樂,但她的伺女發現了問題。她等剛剛唱完就上前攙扶住她,說:“該走了。飛機快要過來了。”

紫另在眾人的簇擁下趕往仙姑院裏朝拜仙姑和菩薩等神仙。紫另一直沒有表情,隻是默默地焚香跪拜。別人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也不敢問她。最後當她們來到“仙姑濯洗處”時,她又一次駐足了。那泓清清的山泉水,還在那兒不知疲倦地流淌著。似乎在訴說著那攸遠又現實的故事。這故事是那樣的纏綿悱惻,就像這綿綿的流水如泣如訴。雪花為之融化,青草為之半黃,紫竹為為之彎腰。就連那長著青苔的石槽也像沉浸在幽幽的相思中。紫另蹲下身去。後麵人趕緊扶住她,心怕她會滑入水裏。上麵不知什麼時間就撐起一把銀色陽傘來。紫另往水裏一看覺得水中一閃,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水中。一驚,脫口而出:“仙姑!”差點滑入水中。扶持女孩嚇得連聲道歉。而那打傘的人也趕緊後退。紫另環視周圍,終於發現了那把銀色陽傘。想發作一下,但看看這雪花飄飄中陪同她的人們,她忍了下來。但心中還是隱隱作怵。心想:“冬麗妹妹啊,你就饒了我吧!無論是北京還是濟南你怎麼老是嚇我。現在我無意中來看望你,你可不能再嚇我了。我們大家爭來爭去的人已經走了。我們的風箏已經斷了線。我也不知道他將飛向何方。線兒已經被別人抓住了。我們被他無情地拋棄了!我們該同病相憐啊。我的好妹妹啊!”正當她看著流水發呆時,她的從人又說:“另兒,時間差不多了,我看還是走吧?”她突然大聲說了句:“不許這麼喊我,誰敢這麼喊?”這時,她的侍女說話了:“好了,小姐。當心身體。時間也不多了。”她還小聲附耳給她說句什麼。紫另臉色好轉了,她說:“好吧。我們準備走。”

當她正要向大門時,仙母輕輕地走到她的麵前。仙母雖然也穿上了青色尼姑衣裳,但她沒有戴帽子。她那豐腴而苗條的身體,已經顯示出她不同凡響。她那脫俗的氣質更是攝人魂魄的魅力。紫另見了也連忙雙手合十。對她表現出少有的尊敬。在場的人們也無不合十作輯。這就是仙母魅力所在。要不當年鴨子還有桀驁不馴冬麗怎麼會在她麵前俯首聽命呢?正是仙母的魅力使然啊。紫另不等仙母說話就說:“我一看您就是這裏的領導了。我將要把我的演出作為您們的這兒的義演,多少為這兒的發展作點貢獻。”她話得到了在場的人們的熱烈掌聲。但仙母並沒有激動。她微微一笑,輕聲問:“紫小姐能還給我三分鍾私聊?不要為難了你。”紫另再看一下仙母那神聖而威嚴的臉,還有那明亮神秘的眼睛,點頭同意了。她跟隨仙母走進了一所耳房。仙母和紫另說了什麼,外麵的人無法聽清,但不到三分鍾,紫另已跪倒在仙母的麵前。聽到紫另說:“您收下我吧,我不想走了!”後來仙母攙扶著她走了出來。紫另一臉淚水,走得很不情願。仙母出門相送,紫另走老遠了還回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