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喝道:“好男兒,有何懼?埋骨疆場。”
她身後眾舞姬和道:“好男兒,何懼青山歸葬?”
厲羽揚然在沉溺於往事的回憶中,卻見流蘇長袖揮舞直將她裹在袖中。厲羽揚下意識的躲避夾著勁風的長袖,伸手抓向流蘇持這火絨的手。流蘇迅速點燃身上的火藥。那幾名舞姬也紛紛點燃身上的火藥。陸澤榭抽出腰間的軟劍劈向一名舞姬。
厲羽揚被流蘇纏得無法脫身。穀玄護著穀懷羽向後退去。葉輕塵連攻剩下的人。
眾人各自為戰,誰也無法另出援手。厲羽揚被帶入舞圈。流蘇如同以往的疾舞,回旋處如驚鴻,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姬舞中夾雜著燃燒的火焰,極豔極美。
厲羽揚掌作手刀,劈中流蘇的右肩。一聲織物破裂聲夾雜著骨碎聲。厲羽揚見流蘇腰間的火藥就要燒到盡頭,便奮力欲脫其控製。卻不料足下為傾,竟落入荷花塘中。流蘇的袖子仍在她身上,兩人竟同時入水。而此時葉輕塵將眾舞姬逼入康德殿的廢墟。陸澤榭斬斷一名舞姬的手臂。兩聲爆炸聲同時響起,廢墟上塵土飛揚。陸葉二人全身而退。荷花池中一聲悶響,水花飛濺。清清的湖水被染成猩紅。
葉輕塵驀然回首,大驚失色。穀懷羽興奮得看這翻花的池水。陸澤榭倒吸了一口冷氣。穀玄居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葉輕塵跳入池塘,眾人隻是呆呆得看著他在水中摸索。葉輕塵無語,但是他堅信厲羽揚還活著。時間似就此凝滯,葉輕塵尋遍湖底,每一個動作多是那麼的輕柔仿佛是怕驚嚇到什麼。一遍,兩遍,三遍……葉輕塵就像小孩子丟失了最心愛的玩具,冷靜的,默默地在混雜的鮮血的池中尋找。一遍又一遍的搜索,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柔和。
穀玄走到池邊,半跪下去向葉輕塵伸出手,“先上來吧。也許厲羽揚已經……”他沒有繼續說,也許連穀玄也不希望厲羽揚死。穀懷羽道;“她肯定已經死了。”眾人無語,因為她說的是實話。陸澤榭遠遠的注視葉輕塵的動作,他心中也是哀傷的。然,他不敢向池邊靠近半步。
池中的鮮血是不是也有厲羽揚的一半?這個飛揚的少女是不是已經粉身碎骨?陸澤榭強忍著心中的哀痛。他多麼希望厲羽揚可以從水中跳出,多麼希望看到那飛揚跳脫的身影。
葉輕塵緩緩的抬頭,看著穀玄伸出的手。池水混著血水從他頭上滑落。就這樣,葉輕塵忽然將臉埋在穀玄的手中痛哭失聲。
聽到爆炸聲趕來的人們看見這一幕。縱橫西南,驚才絕豔的茫崖城主葉輕塵如同小孩般慟哭。但是沒有人嘲笑,這樣的痛徹心肺的傷感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穀玄伸出左手去撫摸葉輕塵的頭,像一位父親在安慰著兒子。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勸慰,因為穀玄也經曆過這種痛。當年,得知葉風情的死訊時,他也曾如此慟哭過。從此將葉家恨入骨髓。此刻,他們這本是仇人的兩個人,竟然有了一種心靈的相通。
有什麼東西會必鮮血更炙熱?也許是淚水。穀玄感受著掌中溫溫熱熱的淚,心中於是一片惻然。
葉輕塵抬頭盯著穀玄,“是你還死羽揚的。”他眼中沒有仇恨隻有傷感。穀玄一愣。
“如果當年你知道根本沒有結果,你會不會選擇放棄?如果明明知道守不住又何必死死的執著?如果沒有那一刻的相遇,生命會不會受了一份精彩?”葉輕塵頓了一頓,“有些話許多年前我就想問你,為什麼所有的劫難都要由我們承擔?”
穀玄反手抓住葉輕塵,“你怎麼知道?”
“青萍告訴我的,也是我放她出暗域的。”
“你是風情的兒子?”
“也是你的兒子。”葉輕塵從懷中取出半枚玉佩,“我是你不要的兒子。”
“不,不是這樣的!”穀玄似欲分辨,卻不知說些什麼。
“你知道嗎?我曾經是那麼的期待著你來找我們。可是,終有一天,你來了,帶著萬餘鐵騎,帶著戰爭的硝煙闖入忙呀。
“你知道嗎?我多麼的希望可以父慈字孝,享受天倫之樂。
“是啊!你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這麼多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我不想要了,不想打擾你的生活。”葉輕塵靜靜地握著玉佩,“可是每當我看見別的孩子有爹來疼,做錯事有爹罵。我是有多麼的羨慕。”此時的葉輕塵不是那個茫崖城主,他隻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孩子。
穀玄握住他的手,“對不起,對不起……”穀玄的眼中浸滿淚水,聲音充滿驚喜。他仿佛在看著一個失而複得的寶貝。他的目光中充滿裏柔情。
葉輕塵站在水中,“不可能!因為厲羽揚死了。”
隻聽“啪”的一聲,葉青塵挨了一記耳光。他不解的看著衝到池邊的陸澤榭,卻沒有反應。陸澤榭抓著葉輕塵的衣領,“你胡說!羽丫頭是不會死的。”葉輕塵抬手撫摸著臉頰,“不會死?你未免把那丫頭看得太高了。”陸澤榭歇斯底裏的吼道:“她不會死!她不是經過很多的劫難嗎?她不是也一步一步闖過來嗎?”
穀玄伸手扶住陸澤榭,很清晰地感受著從他身上的悲痛。
葉輕塵從池中跳出來,很用力的一拳將陸澤榭打倒在地。兩個人像地痞無賴般打了起來。穀玄叫道:“住手!”
葉輕塵努力平定著呼吸:“她死了!”他臉上出現了一種怪異的笑容,像是對陸澤榭的示威。
陸澤榭在在理他約有三步的地方,“不會的,不會的。”
葉輕塵道:“厲羽揚早在蕭瑟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穀玄道:“夠了!你們鬧夠了沒有?不過是死了個女人……”他話音未落就被葉輕塵反手一記耳光砸在臉上。眾人大驚,穀玄盯著葉輕塵,如他不是自己的兒子,穀玄早就一掌打過去。
葉輕塵慘白的臉,跪在穀玄腳下:“是的,厲羽揚隻是個女人。如果我擁有天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穀玄看著他這樣子,心又不忍,“別這樣。”葉輕塵抱住穀玄的腿,“可是,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妹妹?!”穀玄心中一驚。
“是啊!我的雙胞胎妹妹。”葉輕塵微笑著。“二十二年前幾乎是和我同時來到時間。如果她是個男孩,就不會有那些劫難了。”
二十二年前,茫崖城少主葉風情未婚生子。那是一對很可愛的龍鳳胎。茫崖城主認為葉風情敗壞門風,便將她軟禁。由於茫崖城沒有繼承人便留下了男嬰,而將那個女嬰賜死。卻因衛士心存不忍,便把女嬰放在木盆中任其生死。
當時葉風情身上的龍鳳玉佩被分成兩半,一般在葉輕塵手中,另一半隨著女嬰失蹤。八年後,暗域到處尋找少年殺手,那女孩誤入暗域,經過血與火的考驗成為暗域的第一殺手。
“暗域殺手,她經過了多少的苦?”葉輕塵衝著陸澤榭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傲然立於天地間。
“厲羽揚有親人,可是她的親人卻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葉輕塵抬頭開著穀玄。
“我的女兒!”穀玄隻覺得心中很痛。
“哼!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踩著別人的鮮血和屍體走到生命的頂尖。”穀懷羽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和諷刺。
“是!她的雙手沾滿鮮血,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的生命總充滿了鮮血和肮髒。”葉輕塵道。
“一個殺人魔王!還是有自知之明。”
“她一定很恨我!”穀玄扶其葉輕塵。
“不,她不恨。”
有誰會真正了解厲羽揚?在這個亂世,出身殺手,擅長暗殺,狙擊,跟蹤……她的武功來源於求生的本能,她的智謀來源於爭鬥。她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五行八卦,醫卜藥算……
她是個舞者,在刀尖輕舞。
黑暗,鮮血,肮髒,仇恨……經曆了這許多常人無法忍受的劫難,她學會的不是報複,而是寬恕。
蕭瑟,那個陪伴厲羽揚走過十四年的人,使她的人生充滿陽光。
葉輕塵靜靜的看著星空。偶有流星劃過,留下長長的尾巴。
殘陽映著青山,黑黝黝的山影如同林間的山精。葉輕塵回頭正遇見穀玄探究的眼神,輕聲道:“紅蓮之火,焚燒三界,燃盡一切罪惡。”
“暗域的殺手,終日生活在血腥中。有些人變得殘酷嗜殺,有的人厭惡一切肮髒……然,他們就如同被俘的精靈。手中的劍不停的揮舞,卻永遠不知下一刻殺死什麼人或是被什麼人殺死。紅蓮之火,如同他們的信仰一樣,死後得到烈火的焚燒,除盡在這個塵世所沾染的一切血腥。
“厲羽揚也是個殺手,我曾見她用燭火灼燒手掌,似乎打算出去深藏在肌理深處的血痕。”
“青萍也出身暗域。”
穀玄迎著他的目光,“我隻知道青萍是我的妻。”
葉輕塵喃喃自語:“如果羽揚生活在你的羽翼下,她會不會無憂無慮的快樂成長?她會不會同穀懷羽一樣刁蠻任性,還是像大家閨秀做個乖乖女?
“她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她向任何人低頭。她決不會放棄仇恨的權利,即使她早已原諒。她守著堅強的外殼,卻在孤獨中慢慢死去。”葉輕塵看看天,“她是茫崖最後的一片雲。”
漠北,苦寒之地,有一大澤,名曰騰格裏淖爾,意為天一般大的湖澤。
漠北,穀玄縱馬奔馳的地方。如果,厲羽揚有故鄉,離了茫崖城這便是最好的葬身之地。
在天和地的交彙處,在生與死的交彙處,厲羽揚就這樣不帶一絲塵土的向夢中的世界飛去。上窮碧落下黃泉。如厲羽揚一樣的人應魂往何處?
招魂!
按照茫崖城的習俗,句句招魂如同亡靈頌歌,,安撫這英魂。
沒有人想到一個殺手的死亡會如此觸動人心。除了混有厲羽揚血肉的一壇池水,她什麼也沒有留下。
那時,風很清。
那時,雲很淡。
招魂!
十萬人的心聲直衝雲霄。
厲羽揚,魂兮歸來。
茫崖城的百姓奔走相告,也許有許多人沒有見過,然,他們都知道茫崖城裏有這樣的一個姑娘。
這個姑娘好美,她的模樣就像從畫上走下來的;這個姑娘好厲害,創立了幻海同暗宗殺手分庭抗禮;這個姑娘好可憐,她的人生剛剛起步便如秋葉般凋零。
沉重的靈柩緩緩走出,天地都灰蒙蒙的。人們記著的是幻海領主,是用生命換回百姓生命的厲羽揚。暗域中不見天日的生活,在充滿血腥的世界中圖存,那個殺手早已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然,那段生活卻是厲羽揚一生無法忘記的夢魘。
“羽揚,羽揚。”葉輕塵隨著靈柩走出,他呼喊著妹妹的名字。縱使那丫頭這一生都沒有鬆口叫一聲哥哥。然而,她用生命守護著茫崖城,守護著那段諾言。
“羽揚,羽揚。”陸澤榭呼喊著愛人的名字,總是他永遠不曾知道那丫頭愛的究竟是誰。然而,他對她負愧良多。他所能做的隻是在她死後一執亡妻之禮。
“羽揚,羽揚。”穀玄呼喊著女兒的名字。這個女兒帶給他太多太多的震撼。然而,太多太多的愛,太多太多的思念,如今隻有這一聲聲疲弱的呼喊。
“羽揚,羽揚。”小優呼喊著領主的名字。多年的誓死相隨,也許他已經忘記仇恨,但是習慣的恨,習慣的報複。如今,一聲聲呼喊隻為了這可敬可憐的女人。
“羽揚,羽揚。”一聲聲呼喊直衝雲霄,人們為這女人招魂。剝離了一切的恩怨,一切的恩仇,隻為這女人的靈魂可以安息。
這一刻,穀懷羽亦動容。她站在宮殿深處,為這長姊招魂。
那夜,送靈的時候,茫崖城的百姓紛紛湧上街頭,萬人空巷。
葬歌整整傳唱了一夜。
傾天亂,逆水寒。
魂歸青山。
蒼茫天,離恨雪。
獨赴黃泉。
好男兒,有何懼?
埋骨疆場。
金甌坡,思家邦。
山河須補。
東風烈,碧玉血。
天地慟哭。
好男兒,有何懼?
青山歸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