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子兒
創造
作者：劉勇強
一
我一看到桌上四碗飯，就問父親怎麼多盛了一碗。父親衝過來捂住我的嘴說：“輕點聲，不要得罪了客人。”我感到莫名其妙，掙脫父親的手說：“客人！哪有客人？”父親急了，“你不要問，隻管吃飯，待會兒我告訴你。”我著急地說：“不行，現在就得告訴我，哪個客人來了，我怎麼看不到，他是不是像孫悟空那樣會隱身術？”父親幾乎把嘴伸進了我的耳朵裏，輕聲說：“小神子兒啊！”我一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身子馬上就癱在了板凳上。
母親是絕對沒有聽到這句話的。她怎麼知道父親說的客人就是小神子兒呢？怎麼知道父親多盛的這碗飯是為了小神子兒呢？很多年了，我都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母親居然馬上就找父親吵鬧起來：“鬼神子兒！你別耍心眼了，我知道你壓根兒不相信小神子兒，你這麼做是在給我家丟失的那些東西找借口！”父親的目光燃燒起來，“借口！那些東西又不是我偷的。”母親說：“偷沒偷自己清楚！”父親說：“天啦！我偷的，偷給誰了呢？”母親說：“偷給誰？偷給他二爸唄！”父親罵起來：“放屁！你才偷給了他舅舅咯！”母親也罵：“你才放屁！”父親抓起一碗飯就朝地上砸，碎片彈起來打得鍋兒水瓢叮當響。母親也抓起一碗飯往地上砸，也彈起碎片打得鍋兒水瓢叮當響。我大氣都不敢出，馬上就踩著地上這些金黃色的飯粒往外跑。
我剛跨出屋外，把一條板凳擺放在窗前，父親的話也從窗洞跳出來了：“反正那些東西不是我偷的，也許就是小神子兒拿的。我不同你吵，我們男人今天要挖苕，挖了還要分。”我站在板凳上往裏一看，父親說完話，已經提起門背後的鋤頭往外走了。雖然母親還在那兒歇斯底裏地呐喊：“小神子兒，小神子兒，你親眼看到的啊！”可是，父親頭也沒轉一下。
父親出來後，似乎要說點什麼。但是，他咳嗽一聲後，卻又什麼也沒說。他隻是看了看站在板凳上的我，很快地走下階沿坎，走過院壩，沿著我家門前的羊腸小道，消失在通往老鷹山的那片竹林裏了。
二
我知道即便自己還有些餓，也不能進屋繼續吃東西，得盡快去放牛。這頭小牛分給我家後，父母把放養的任務交給了我。我一點兒也不能怠慢，否則他們會生氣。村裏人都知道，我父親動不動就會修理人。於是，我馬上朝牛圈走去。
沒想到，母親居然站在牛圈門前，她看見我，一邊招手一邊說：“過來，我有話說。”我以為母親發現了什麼關於牛的問題，要批評我，心怦怦直跳。可是，當我走過去，母親卻溫和地說：“今天不放牛了，我丟兩把草給它，去盯著你爸。”“盯他幹啥？”“我們家那些東西就是他偷給你二爸了。”“父親不是說小神子兒拿的嗎？”“鬼神子兒——是你爸拿的。”“萬一真是小神子兒拿的怎麼辦？”“絕對不是小神子兒拿的，我們家絕對沒來小神子兒。”“萬一來了呢？”母親沒說話，偏著頭看看我的身後。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也轉回頭去看了看，但是，我什麼也沒看到。
“就是你爸拿的。”母親說，“他當著我麵拿，我沒多大意見，你看他說要把雞蛋湊起來賣了給你二爸做車費，我不是也同意了嗎？但是，他背著我不能拿呀，背了我拿是偷啊，所以，我要你今天去給我盯著，看他是不是又拿什麼東西給你二爸。”我說：“爸知道了咋辦呢？他會一巴掌打我到天上去的。”這是父親常說的話，我有些怕。母親給我打氣，“一巴掌死不了人。”我還是有些怕。母親又說：“隻要你抓到了證據，我煮兩個雞蛋給你吃。”我一下子就來了勁兒，“好吧。”
三
我不知道李強他們啥時候從我家院壩經過的。但是，我敢打包票，他們經過我家院壩時父親和母親正在吵架。而且，父親或者母親正在大聲說“小神子兒”這幾個字。因為我一走到老鷹山腳下，李強他們就呐喊著從山腳跑到山腰上去了。
“小神子兒啊，小神子兒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覺得他們又在嘲笑我奚落我，於是心頭湧起了一股熱浪。它就像後來我進初中後學到的電流，以若幹千米每秒的速度湧遍了我的全身，我覺得自己燃燒起來，而且整個身子馬上就要爆炸了。
於是，我也呐喊起來：“哪兒啊？”
他們幾個在山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全都沒說話。
我沒得罪他們呀，他們為什麼遠離我，為什麼不同我說話呢，難道就因為我父母吵架嗎？我想，不至於吧，哪家父母不吵架呢？上周李強家不也吵架了，他母親還跑到娘家住了兩天才回來呢。再說了，即使他們的父母從沒吵過架，以後也不會吵架，他們也不該這樣對我啊。因為他們知道我父母經常吵架，他們都看見或聽見很多很多次了，難道還覺得奇怪嗎？而且，我父母吵架，對他們也沒影響啊，他們怎麼不理我呢？他們大不了像從前那樣嘲笑嘲笑我就行了呀，怎麼見到我就跑，怕我吃了他們？
“不行，要問個清楚。”我一邊想一邊朝著山腰上奔跑起來。
李強他們看到我跑過來，紛紛逃竄，有的朝山頂跑，有的朝左右兩邊的樹林子裏跑，還有的呢，繞道朝著山腳跑。而且，他們跑得比我還快，我一看自己很難趕上其中的任何人，便停了下來。“我不跑了。”我大聲說。
他們一聽，也馬上停了下來。
“李強，太不夠朋友了。”我說。
李強終於說話了，“我們都怕你。”
“怕我什麼？”
“怕你身上有小神子兒。”老三在山腳大聲說。
“我們都怕你身上帶著小神子兒。”李生李大也在樹林裏異口同聲地說。
我立刻明白了，他們見了我就跑，是因為都以為我家真來小神子兒了，怕我現在帶了小神子兒出門，怕我身上的小神子兒看上了他們。因為村裏人都知道，小神子兒體形微小，動作神速，能不聲不響地到你家來，不聲不響地把你家的東西偷走。所以，對許多人來說，它根本就不是人，是幽靈，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幽靈，都特別怕它。再說了，村裏人很迷信，當你終於發現家裏來了小神子兒，而且它已偷了你家很多東西，你可以給它燒燒高香，央求它隨著你出門，重新去找一戶人家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