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1 / 3)

第十二章

長篇小說

那串名貴的翡翠項鏈,再度出現在窈窕頸脖上時,俞小芹真的要瘋了。窈窕不是說這串項鏈是梁山好漢的嗎?已經退還他本人去了,這會兒怎麼又戴到她脖子上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窈窕欺騙我,還是耍什麼花招?梁山好漢和窈窕究竟誰是這串珠寶項鏈的真正持有者?是窈窕,還是梁山好漢?俞小芹被這串珠子弄得一頭霧水。她知道,誰是這串翡翠項鏈的持有者,誰就是犯罪嫌疑人。問題是,這串項鏈一忽兒在梁山好漢手裏,一忽兒又在窈窕的身上,窈窕和梁山好漢之間,誰又是參與搶劫珠寶的犯罪嫌疑人。是窈窕,還是梁山好漢?抑或都是?如果他們真是同夥,那老水又是怎麼回事?昨天夜晚他可是與窈窕混了帳的,難道他和他們也是同夥?俞小芹的腦袋亂糟糟的,翡翠項鏈在窈窕脖子上再度出現,把原本已經清楚、明確的問題變得如此複雜。如果說老水與窈窕、梁山好漢是同夥,那遊子思鄉呢,他跟梁山好漢一道來的,兩人走得更近,同夥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嗎?這驢隊裏到底有多少人是同夥啊?俞小芹搖搖頭,忽然想起範所長對“6·11”案的精辟分析。

“搶劫盛世珠寶行的犯罪嫌疑人,一共是五個,他們都被刑警隊當場抓了。經過反複審訊和調查核實,這五人是一個團夥。從預謀、計劃到實施搶劫,始終都是這五個人,沒有第六、第七者參與。而他們在珠寶店裏搶劫了兩袋珠寶,其中有一袋是你與他們在搏鬥中,被一個歹徒拋到圍牆外麵去了的。刑警隊在牆外進行了大麵積的搜索,一無所獲,也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因為當時天正下著大雨。綜合各方情況,分析推斷,這袋珠寶的去向,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還有另一個犯罪團夥,他們與前頭那個搶劫團隊抱著同樣的目的,也想搶劫珠寶店,但他們晚了一步,當他們來到現場時,發現有人已經動手,雙方打鬥非常激烈。這夥歹徒潛伏在圍牆外,一個裝有珠寶的袋子從院內飛出,正好落在圍牆根下,他們撿起一看,發現是一袋珠寶,喜出望外,扛上珠寶,逃之夭夭。另一種是,某個遊人在珠寶店後山一帶遊玩,碰上大雨,他跑到洞裏躲雨,那山洞正好麵對珠寶店後院和圍牆,院牆內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先是看到有人在院牆內打鬥,突然一隻布袋飛越牆頭,落到牆根下。他跑上去拿過袋子打開一看,裏麵裝的盡是珠寶,又驚又喜,天上掉餡餅大好事情,於是見財起意,扛起布袋溜之大吉。這兩種可能,都有可能存在,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我傾向後者。”

俞小芹也傾向後者。她不相信另一個團夥曾經同一天去搶劫珠寶店,更不相信那個團夥的成員如今都隱藏在舅舅的驢隊裏,她隻相信後者。這個“後者”便是梁山好漢,而不是窈窕、老水以及遊子思鄉或其他人。她鎮靜下來,覺得當務之急是要把窈窕頸脖上現在掛的這串翡翠項鏈的來龍去脈弄清楚。最好單獨找窈窕了解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然而,要單獨找窈窕談何容易!老水像隻跟屁蟲似的粘著窈窕,刷牙、洗臉、早餐,窈窕每走一步,他都不離左右。好不容易看到窈窕去方便,俞小芹急忙丟下手裏的東西跟了上去,半路又被人民群眾攔了下來,說要和她商談,結束旅程之前,如何組織大夥兒搞一次聚會,隆重慶祝旅行圓滿結束,同時為飄飄和老船結為伉儷預先道賀。俞小芹此刻無心跟她扯這些事,扔下一個字:“行!”拔腿跑掉了,人民群眾追著喊:“我還沒講完呐。”俞小芹說:“尿急,憋不住了,有空再講吧。”頭也沒回地追趕窈窕去了。人民群眾說:“這傻妹子,今天咋回事?”莫名其妙地搖搖頭轉身走了。

山裏人把廁所叫茅房。魯老漢家的茅房坐落在山邊的旯旮裏,離主屋較遠,一條便道通過去,有一小段距離。茅房也是瓦木結構,外觀有模有樣,挺漂亮的。其實很簡單,不過是四塊大木板合起來上麵架一“人”字,鋪上瓦片,木板當中開扇門,裏麵挖個大坑,坑上放兩塊厚木頭。窈窕推開門抻長脖子進去看了看,趕緊把頭縮了回來。俞小芹問她怎麼了。窈窕說太臭,這種地方她蹲不下去。俞小芹四下看了看,說到林子裏去吧,我幫你看著。窈窕就鑽進林子去了,在裏麵吭哧吭哧的,吭哧了老半天才鑽出來。輪到俞小芹去的時候,隻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了。窈窕問咋這麼快。俞小芹笑笑沒做聲。窈窕感歎道:“到底年輕啊,打個屁撒泡尿都要比俺們這些老娘快當一些。”俞小芹瞅著窈窕的脖子突然問:“噫,你也有一條翡翠鏈子啊,窈窕姐?”窈窕淡然一笑,說:“這哪是我的?”俞小芹問:“不是你的是誰的?”窈窕說:“別提了。”俞小芹說:“怎麼了?”窈窕說:“那個梁山好漢嘛真有點神經兮兮的,我已經退回給他了,昨天他又送了回來,硬要我戴,說我戴上好看,隻有我才配戴它。我看他哪裏是給我戴,分明是讓我替他保管,價值幾十萬的東西,我替他保管,萬一弄丟了算誰的,算他的算我的?”說到這,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前後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他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不要跟驢友們講,這串翡翠鏈子是他的。聽了這話,當時我心裏就犯嘀咕,琢磨著是不是這串鏈子來路不正哇。”

“不會吧。”俞小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鬆了口氣。

“嘿嘿。”窈窕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不再言語。

驢隊告別魯老漢一家,向山外走去。大黃狗搖著尾巴尾隨隊伍登上山頂,站在一塊石頭上,望著漸漸遠去的驢友們汪汪地叫了幾聲。

小晌,驢隊走出海洋山區,重新回到漓江岸邊。夜屎佬大叔來電,要大夥兒務必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一個叫草坪的鎮子,他在那兒為驢友們準備了山珍“江”味。夜大叔的電話,在驢隊中引起一陣短暫的歡呼,然而,這種歡呼不過持續了幾分鍾,隨即就被汗水、熱氣、煩躁吞噬了。天氣漚得沒法形容,大白天的江麵上飄著一層厚厚的氤氳,水與陽光之間,不時還閃爍著幾條紫藍相間的弧光。日頭很低,陽光直射,附近的山石,樹木藤條葉片,在它的照射下都蔫著頭腦,毫無生氣地站在那裏。蟲不鳴,鳥不叫,連那最喜歡在這個季節裏出來湊熱鬧的知了,此刻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沒有風,空氣濕熱得如同凝固了一般,伸手抓一把即可擰出水來。驢友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隨著體內水分的大量流失,體力漸漸不支。白臉變成了黃臉,黃臉變成了黑臉,黑臉卻失去了原有的本色。於是拚命洗臉拚命喝水,瓶裝礦泉水喝光了,找山泉,沒有山泉就喝江水。水一進肚子,立刻變成汗珠,渾身上下不停流淌,下雨一樣。窈窕不停抱怨,說她身上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最難受的是褲襠,那裏頭一直都是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尿水,抑或是別的什麼水,難受死了。

俞小芹擔心在這種天氣裏繼續徒步,會有人中暑,或發生什麼意外,特別擔心身懷六甲的飄飄,所以,她趕緊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安排大夥兒歇息。這個地方一麵靠山,一麵臨水,中間有片小樹林,說它陰涼,其實是陰而不涼,隻不過是多了幾棵樹而已。這種天氣,呆哪兒都一樣,除了熱還是熱,好在歇下來了,身上不會出那麼多的汗,體力也省下不少。趁大夥兒歇息的工夫,俞小芹到江邊折了一把芭蕉葉,抱回來坐到樹下,紮了頂帽子,戴到飄飄頭上,說可以防暑,還特地囑咐老船,不時往葉麵上撒些水兒,這樣效果更佳。老船說他知道,這叫葉兒帽,可以遮擋太陽的強光和輻射。地上還剩一些芭蕉葉,俞小芹又紮了一頂,她先是將紮好的帽子戴到自己的頭上,又問坐在身旁的魔鬼克星漂不漂亮。魔鬼克星說漂亮,很漂亮。又問是帽子漂亮還是人漂亮。魔鬼克星很會說話,他回答都漂亮,首先是人漂亮,加上戴了這漂亮的帽子,人更加漂亮了。俞小芹“切”了一聲,笑一下左瞧右瞧地看了一陣子,突然把帽子往魔鬼克星頭上一拍,說送給你了。魔鬼克星連聲道謝,樂得連嘴都歪到耳朵根上去了。當時,我坐在俞小芹左邊不遠的一棵樹下,雖然沒有拿正眼去看她,可我那眼角的餘光卻不時地把她抓了過來,放在麵前仔細地看,認真地瞧。我承認魔鬼克星講得對,俞小芹不僅是帽子紮得漂亮,人也很漂亮,特別是那張像蜜瓜兒鵝蛋兒形狀的臉,戴上那頗具特色的芭蕉葉帽,更顯得漂亮了。不過,這話從魔鬼克星的嘴裏吐出來,我卻感到惡心。還有,如果,我是說如果,俞小芹把她紮的芭蕉帽戴到我的頭上,而不是戴到魔鬼克星的頭上,也許我會改變之前的主意,不會擅自離開驢隊,不會跟她玩躲貓貓,不會由於我的過錯,把驢隊拖入絕境,使驢友們命懸一線。然而這一切都晚了,都因為那頂該死的用芭蕉葉做的帽子惹的禍。記得我走的時候,南邊天上突然風起雲湧,大塊大塊的烏雲沿江壓過來,烏雲背後蘊藏著一場可怕的暴風雨,一場百年罕見的暴風雨!可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我氣呼呼傻乎乎地鑽進一個鮮為人知的山洞裏。

山洞位於江邊,離水麵不到一米,洞口狹窄矮小,長滿老樹和藤條,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落葉和鬆軟的泥土。石壁下撒著一堆堆已經幹化的發白的屎粒,無疑是山耗子們拉的。看樣子,這地方好久沒有人來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到這裏來的,當時隻想快些離開驢隊,離開俞小芹,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在隊伍後頭,趁大夥兒還在酷熱中艱難跋涉的時候便悄悄地開溜了。沒人知道我的去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順著江邊不知不覺爬上一座山坡,又從山坡上走下來,無意間發現這個無名洞。其實,我並非真要離開驢隊,隻想嚇唬嚇唬俞小芹和魔鬼克星,跟我的愛人及情敵躲陣子貓貓,像當年在美國跟白人警察玩躲貓貓一樣,給他們製造一點痛苦和煩惱。我想好了,天黑之前,給小芹發則短信,告訴她我迷路了,在什麼地方不知道,讓她著急,讓她和魔鬼克星滿世界去找我,最後上電視台登尋人啟事。而我卻找個地方睡大覺。萬萬沒想到,這則短信未能按時發出,在那鬼地方恐怕永遠都發不出去。因為,那時我已經與驢隊失聯了,準確地說是驢隊與我失去了聯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出乎意料。當時我坐在洞口,一股清風從洞內徐徐吹出,吹到我的脖子上,渾身上下頓感一陣清涼。風過後,留在肉體上的那種感覺,多年後仍讓我記憶猶新,仍讓我舒適無比。我把被汗水濕透的T恤脫下來,扔在地上,讓背膀對著洞口,盡情享受著涼風帶給我的那份愜意。突然聽到一種聲音,那聲音是從洞裏傳出來的。

叮叮叮咚咚,

叮叮叮咚咚,

叮叮叮叮叮叮咚,

叮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叮叮咚,

……

聲音清婉悠揚,動人心弦,如同神曲一般。我十分驚奇,反轉身子,探頭洞內,側耳細聽,曲聲遠去,漸漸消失,但卻餘音繚繞,不絕於耳。我待了會兒,轉過頭來,麵朝漓江,繼續納涼,一邊在心裏盤算著如何離開此地,找什麼船,坐什麼車,先到哪裏,後到哪裏,到哪兒吃飯,在哪兒睡覺。

叮叮叮咚咚,

叮叮叮咚咚,

……

曲聲又在耳邊響起來了,我又反轉身子,探頭洞內,豎著兩隻大耳朵,屏住呼吸,細細地聽了一回。這聲音真的好聽,宛若古箏彈唱,又似琵琶低吟,忽而遠去,忽而近前,遠似涓涓細流,近似高山流水,有鈸、有釵、有鼓、有鑼,一路輕敲慢打,相伴其間,不時還有一聲清脆悠揚的鍾響,十分悅耳,猶如天籟之音。我靜靜地用心聽了幾回,神曲般的聲音令我感動,好奇促使我從背包中找出強光手電,並毫不猶豫地往洞裏鑽去。

幾分鍾後,我來到一個美麗、神奇的世界裏。就是這個夢幻般的世界,把我和不久後到達的驢隊帶向死亡。

洞內一片漆黑。借著強光手電,我先看到的是一條伏流,有七八十米長,二十來米寬,它從洞穴深處奔騰而來,滾滾而去,活像一條巨龍。我琢磨著這可能是一條地下河,河水不深,隱若見底,關了手電,定下眼神,發現水下似有微光透入。我抬頭尋覓,又不見光從哪來,也不知它源於何處,一邊稱奇,一邊繼續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伏流忽然不見了,隻見一道管湧,水頭甚高,且發出陣陣響聲,那聲音宛如風吹鈴響,又似金鍾齊鳴。盡頭處有一石洞,極像橫臥的井口。我用嘴巴咬著手電,俯下身子,鑽入井中往前爬去。井深不過十尺。當我光著膀子爬到那頭的時候,不覺大吃一驚,來自心靈深處的巨大震撼,險些兒把我震翻,我隨即歡呼起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黃色的嶺坡,脊上站著一頭金毛雄獅,在它的身旁還有一群小獅子,圍著雄獅嬉戲玩耍。它們雖說都是石頭長的,但那神態,那體型,那趣味,那一切的一切,卻是那麼真實,那麼惟妙惟肖,那麼趣味天成。我高舉著手電,跳過生動活潑的小獅群,看到了蒼鬱的森林,叮咚的水滴,燦爛的霞光,一路美景讓我眼花繚亂,仿佛走進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我驚呼著,叫喊著,四周景物對我的驚呼、叫喊熱烈響應,整個山洞一片嗡嗡之聲,有如金鍾齊鳴。

我一隻手舉著強光手電,晃著、照著,慢慢移動著,另一隻手撫摸著那些雪白的石乳、石筍、石柱,圍著那根衝天而立猶如深海龍宮的定海神針似的金色玉柱,不忍離去。我不知道這個山洞究竟有多長,多寬,多少層,多少個洞中洞,多少個景區。我握著手電,忽上忽下,穿過狹長的通道,又進入一處新的景區,一處別具一格的令我眼花繚亂、感歎不已的洞天福地。這一處是冰雪覆蓋的青鬆,滿山的蘑菇、雪人、奇異的人參、靈芝,以及豐碩的瓜果蔬菜。那一處是原始森林,玉器、花籃、八大仙翁駕舟過海,還有水田如鏡的阡陌村落。一不小心拐個彎角,又是一個好去處,隻見石幔高掛洞頂,好像從天飄落,石乳、石林、石筍、石鼓、石琴應有盡有,遍地都是。有些石筍一半斜插水中,一半倒掛石壁,隨處可見的雪白如玉的圓頂蚊帳,一些石幔薄如蟬翼,彈指輕敲,便發出清脆悅耳之聲,令我驚歎不已。給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條乳石,有如一尾肥碩的大鯉魚,魚頭、魚身、魚尾莫不栩栩如生,連魚鱗都是那麼逼真。最後,我在宛若梯田的邊石上坐了下來,猛地想起該給俞小芹發短信了,從褲袋裏摸出手機,匆匆打了一行字,可是洞裏沒有信號,短信發不出去。我試著撥打電話,打了幾個電話都是盲音,手機失去作用。至此,我與俞小芹,和驢隊完全失去了聯係。

第一個發現遊子思鄉失蹤的是魔鬼克星。驢隊從小樹林裏重新出發,走了不到兩公裏,前頭傳過話來,說飄飄身體出現狀況,俞小芹一聽就急了,連忙把魔鬼克星扯到一邊,悄聲吩咐他:“一定要看好梁山好漢,千萬別把他弄丟了。”魔鬼克星明白她話裏的意思,說:“放心,我盯著呢。到我手裏的東西,就是想丟都丟不了的。你不看看咱是什麼人!”說著朝俞小芹挺了挺胸脯,又頑皮地笑了笑。俞小芹握著小拳頭往他那結實的胸膛上輕輕錘了一下,說別耍嘴皮子,你要對我負責任的。魔鬼克星說,那是必須的,請領導放心!他把領隊改稱領導,別人聽了也許不太明白,而他自己的用意已是十分清楚。說著又將胸脯挺一下子。俞小芹擺擺手,快步往前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