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1 / 3)

第十一章

長篇小說

飄飄到驢隊的第二天就有了一些想法,首先想到的是肚子裏頭的孩子要還是不要。出於女人的天性,也是對當母親的向往,她決定要這個孩子。想想容易,真要把想法變成現實卻很難,孩子生下來要坐月子,要吃的,要穿的,要用的,需要一大筆開銷,而她,現在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怎麼辦?回杭州已不可能,留在當地又無依靠,嫁人吧,眼下自己這種情況嫁誰去?哪一個男人肯娶一個懷了別人孩子的女人?放棄這個孩子吧,自己實在不願意,也舍不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個男人把自已嫁掉算了。她給自己要找的男人定了個標準,這個男人不管他老少,隻要他願意娶她,甚至是願意收留她,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並答應替她撫養孩子,且有經濟實力,身體健康,歲數大一些,大自己二三十歲,三四十歲也可以。即便如此,這樣的男人又上哪兒找去呢?飄飄考慮再三,決定就地取材。驢隊連夜大叔算在內,共有七個男人,背地裏她對每個男人都作了些觀察,最後把目光鎖定在老船身上。

飄飄要嫁老船的消息一經傳開,驢隊立刻炸了鍋,驢友們紛紛問飄飄為什麼。飄飄沒有回答,也不做任何解釋,隻是低著頭兒笑,笑著笑著便落下淚來了。人們不忍心逼問她,紛紛搖著頭,歎著氣,心裏卻揣了個悶葫蘆似的說不出啥滋味。

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讀過一些經典作品的飄飄,很崇尚老托的這句話,她常想:一個人的一生,其實都在幸與不幸之中度過的,特別是婚姻。在經曆了網戀、失身、自殺之後的她,對人生似乎有了不少感悟。嫁一個她一無所知,大自己將近三十歲的男人,她願意。人民群眾問她憑什麼。她說憑感覺。人民群眾對飄飄的回答很不滿意,前頭那個桂林仔也是憑感覺嗎?麵對諸多質疑,飄飄淡定而自信。她說,此感覺與彼感覺不一樣,我相信,不一樣的感覺會有不相同的結果。飄飄為什麼要嫁給老船,老船如何回應飄飄,這一切都發生在那個悶熱的下午,發生在那片楓樹林裏。事情並非偶然。進山前,俞小芹找過飄飄,問她跟大夥兒走,還是留在船上。飄飄說跟大夥兒走。俞小芹望了望飄飄日漸隆起的肚子說,這兩天要爬山,路上很辛苦,還要在山裏過夜,吃得消嗎?飄飄摸著肚子說,沒問題,今天才滿七個月,網上講孕期內爬爬山,多走些路,鍛煉鍛煉,對胎兒發育有好處。俞小芹勸飄飄留在船上,跟夜屎佬大叔坐船走好一些。飄飄不幹,她堅持跟驢友們一道走。俞小芹見飄飄態度很堅決,隻好同意。她叫來人民群眾、麥子和老船,請他們一路上幫著照顧一下飄飄。三人爽快地答應了。飄飄很懂事,忙說,兩位姐姐,老船哥哥,飄飄拖累你們了。三個連聲說,自家人別講外頭話,應該的。

飄飄堅持要跟大夥兒一道走,有著自己的打算。她看上了老船。幾天前,途中休息時,驢友們看的看手機,發的發短信,打的打電話,隻有老船一個人坐在那裏,舉頭望著天空,滿臉茫然的樣子。路上,人民群眾問他,老船,談點情況嘛。什麼況情?老船依舊一臉茫然。人民群眾說,當然是你的情況了。老船笑道,我的情況?我有什麼情況啊?人民群眾說,比如你的真實姓名、年齡、家庭、婚姻、職業、工作單位……你公安局查戶口啊,打住吧。老船打斷人民群眾的話,說,夜大叔講了的,不能隨便打聽個人的情況,隱私什麼的,這是驢隊的規矩。人民群眾嗔了老船一眼,說,呦呦呦,撿根頭發你當針啊,家庭、婚姻、職業、年齡算什麼隱私?你願講我願聽,兩廂情願嘛。老船說,那倒是。可咱不能壞了隊裏的規矩。你萌啊,好好,咱不壞隊裏的規矩,不問你了。人民群眾撇了撇嘴,有點賭氣,但又不甘心的樣子。一旁的麥子插了句話,船哥,講點來聽嘛,就講一兩點。老船說,講哪兩點?麥子說,就講你家裏有幾張嘴,嫁了人沒有,行不?老船這回倒是爽快,說行。這麼的告訴你們吧,迄今為止,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餓不著哩。啊!人民群眾和麥子同聲驚歎,你現在還打著單啊?結過婚吧?離了是不是?你父母呢?子女呢?有兒女沒有?連珠炮的問題逼向老船。老船連連擺手說,喂喂,咱們有言在先,隻講一兩點,我都講了三點了,還不行嗎?麥子眼看人民群眾,姐,行不?人民群眾說,我看可以了。如果船哥講的是實話,信息量夠了的。說著轉過眼去看飄飄。飄飄低著眉眼,臉兒通紅,兩人回過頭來相視一笑。老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盯著麥子,什麼意思?麥子說:“我哪曉得,你問人民群眾嘛。”老船盯住人民群眾問:“有什麼情況?”人民群眾說:“有點情況,但我不告訴你。”老船望望人民群眾,又望望麥子說:“你,你們……”搖了搖頭。人民群眾朝他詭秘地笑了笑,攙起飄飄,起身走了。老船不甘心,追著麥子問她想幹嗎。麥子反問老船:“你說呢?”老船沒有正麵回答,自言自語地說:“好像在搞火力偵察呢。”麥子說:“別瞎猜。”扔下老船,追趕人民群眾和飄飄去了。

老船猜對了,人民群眾確實是在搞火力偵察。不過,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飄飄,準確地說是受飄飄的委托。從某種程度上講,飄飄跟窈窕一樣,都想在驢隊找個男人做丈夫,所不同的是,窈窕早就打定主意,而飄飄的想法是突然產生的。隨著肚子日漸壯大,生理負擔和精神壓力,有如千斤擔子重重地壓在飄飄的肩上。十九歲的肩膀畢竟還嫩了些,經受不起這麼大的壓力。飄飄感到不堪重負。她想:自己死也死過了,被人救活過來,現在是不想死了。既然不想死,就得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容易,活得好卻很艱難。活得好壞先不說,再過兩三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眼下急需解決的是肚子裏頭的孩子問題。首先,她得有個家,有個能安身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一句話她得給孩子找個爹。孩子的這個爹是誰,他在哪裏,啥樣子,多大歲數,是老是少?飄飄一概不知道。她寄希望於驢隊,把目光投到男驢友們身上。梁山好漢、關關、老水、老船、遊子思鄉、魔鬼克星包括夜屎佬大叔,甚至在白龍船上幫夜大叔打工的那兩個夥計,還有那個叫子玨的副領隊,以及夜間替驢隊巡邏的那幾個保安,她都暗中留意過,悄悄觀察過,不顯山不露水地打聽過他們的相關情況,可是一無所獲。她知道除了青春,除了一張自認為過得人眼的臉兒,她沒有太多的條件去選擇別人,隻要有個家人,有個安身的地方,能夠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撫養一段時間,三年、五年,最多七八年,到時候這個男人不要她了,或者她帶著孩子離開他,都是可以的。即使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她可以去找工作,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承擔起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的全部責任和義務。她打算好了,眼下的婚姻,隻能是階段性的婚姻,眼下找的男人,隻能是階段性的男人。這婚姻可以不叫婚姻,叫同居者也行。她不在乎那張紙,隻要這個男人有一定的經濟基礎,身體健康,模樣兒過得去,願意養活她及她的孩子就行了。這個男人,可以是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甚至可以是五六十歲,年齡不是問題。飄飄的想法很簡單,簡單到讓人心碎。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告訴俞小芹時,對方感到很吃驚。

“這樣做都是為了孩子?”

飄飄點點頭。

那時是午後,她們站在漓江邊的一顆大樹下。

“打算怎麼找?在桂林找,還是回杭州找?”

“我想在驢隊找。”

“驢隊?有目標嗎?”

“有一個。”

“誰?”

“老船。”

“老船?他比你大很多。”

“年齡不重要,大多少都沒關係。”

“他的情況你了解嗎?”

“不了解。”

“你的想法還沒向老船挑明吧?”

“沒有。”

俞小芹鬆了口氣,想了想說:“飄啊,這事先別著急,還得慎重考慮。你好好想想,我也幫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找老船。”說著憐愛地摸了摸飄飄的頭,起身辦別的事去了。

飄飄有些失望。她滿以為俞小芹會大力支持她的想法,立刻去找老船,幫她張羅她和老船的事,可是沒有,還要讓她慎重考慮,要她好好想想。過幾天驢隊的旅程就要結束了,到時大家一散夥,她到哪兒去找老船?桂林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梁園雖好,可畢竟不是久戀之家,何況桂林根本沒有她的家。回杭州是不可能的了,自己也不願回去,難道真的賴在夜大叔的船上或是小芹家裏嗎?他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成為他們的累贅了,如果真是這樣,她寧肯再次去死。所以她得找個人家,找個肩膀來靠一下,以便渡過難關,而且要快。她瞄準了驢隊,並挑選了老船。她覺得短期內,隻有驢隊才能給她提供這樣的機會。經過比對,她覺得在男驢友中隻有老船是最合適的人選。飄飄表麵十分柔弱,內心卻非常剛強,還是個急性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立刻就做,屬於今日就想就行的那一類女性。當時作出決定,親自去找老船談一談。她從樹下走出來,遇見人民群眾,對方是來找她的。

“快樂大家庭”十四位驢友,對飄飄都很好。她和大家在一起,感到很快樂。可飄飄覺得與她最親、最近、最鐵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領隊俞小芹,另一個是人民群眾。以致飄飄見了人民群眾就立刻改變了主意,她請人民群眾替她去找老船。人民群眾聽了飄飄的話,與俞小芹一樣感到非常吃驚,尤其是對飄飄的那些想法和打算反應特別強烈。你不回杭州,不找那混賬王八蛋算賬了?人民群眾一臉怒容。飄飄此時卻顯得異常平靜,她說,在我心目中,那個混賬王八蛋已經死了,還找他做什麼?說話一貫柔聲細語的人民群眾突然把聲音提得老高,態度也變得粗暴起來,這不便宜他了?你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全他媽的怨他!飄飄說,自己作的孽,誰也不怨。人民群眾聽了這話更來氣,所以你就這樣決定跟第二個男人走?飄飄的嘴翕了一下,想說,不跟第二個男人走,還能跟誰走?但她沒有說出口,人民群眾替她說了出來。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到如今隻能這樣了。不過看老船那樣子起碼比你大幾十歲,少說也有二三十歲啊。飄飄堅持說年齡不是問題。一聽這話,人民群眾又想來氣,但是她忍住了,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挺時髦挺新潮的。你這是拿青春做賭注啊,我的親妹妹!說到青春,飄飄有些激動,問人民群眾,也是問自己。我還有青春嗎?人民群眾嘴裏“切”地叫了一聲,說你才多大點,十九歲就沒有青春了?那我這三十好幾的,不就是老女人老太婆了?飄飄的話平靜而堅決,如果有,為了這個孩子,我願意賭。人民群眾忍不住氣,終於嚷了起來,孩子,又是為了孩子!我問你,如果老船八十歲了,你願不願賭?飄飄還是那句話,為了孩子,願賭!

人民群眾無言以對,她盯著飄飄足足看了半分鍾之久,說,那你的父母親呢,你怎麼向他們交代?這句話戳到了飄飄的痛處,提起父母親,一股酸楚的東西突然湧進胸腔,堵得她身心發脹,兩眼立刻就淚水婆娑了。飄飄低下頭,淚滴像斷線的珠子成串地落在鞋麵上,半天沒有說一句話。人民群眾見她這樣,眼圈也紅了,說,好吧,我幫你去找老船說,不過,在說之前,我得想辦法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況。飄飄抬起頭,抹把眼淚說,謝謝姐。於是就有了剛才人民群眾對老船“火力偵察”的那一幕。

撇開老船,人民群眾對飄飄說,看樣子,老船眼下還打著單。飄飄點頭說,看樣子是,隻要他沒有老婆就行。人民群眾說,這一點可以肯定。飄飄眼裏放出光亮,姐,你可以去跟老船說了,馬上去說。人民群眾說,先別著急,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經濟情況再說。飄飄有點兒急,不用了解了吧,從穿戴上看,不好說他很有錢,起碼條件不錯。你看他穿的T恤衫是班尼路,正宗的牌子貨,手上戴的那隻表,亮閃閃的,少說也值好幾萬。人民群眾說,是嗎?望了望飄飄,心裏想,這小妮子,觀察得那麼仔細,夠上心的。於是說,那好吧,瞅機會我單獨跟他談談。飄飄希望人民群眾趕緊談,人民群眾見她那副急於求成的樣子,心裏頓時生出許多同情和憐憫來,婚姻並非兒戲,不能像到市場去買斤肉買條魚買把菜那麼簡單,即使是買斤肉買條魚買把菜,也得看看什麼樣的肉什麼樣的魚什麼樣的菜,挑一挑撿一撿。她答應著飄飄,心裏卻自有打算。飄飄擔心人民群眾一個人的力量不夠,還央求麥子陪著人民群眾一同前往。麥子說那是必須的。人民群眾不讚同,說,又不是打架,要這麼多人去幹什麼?這種事最好是一對一,麵對麵單獨談,那樣可能效果會更好些,萬一對方不同意或者沒有這種意願,也少了許多尷尬麻煩。她交代麥子,飄飄現在是一廂情願,在有著落之前,切不可張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先保密,事成之後再說,要是真的成了,到時開個新聞發布會都可以。麥子說,打死都不會講。當下三人決定,晚上住下來,飯後即由人民群眾去找老船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