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3 / 3)

“再說什麼?”範所長追問道。

俞小芹鼓起勇氣把這幾天藏在心裏的話兒說了出來,她告訴範所長,驢隊有個魔鬼克星,她懷疑他是公安局派來監視她的臥底,那裏的情況魔鬼克星肯定有所察覺,她想他會向刑警隊王隊長他們報告的。範所長聽了沒有表示什麼,隻是微微地笑了笑。她告誡俞小芹:“遇事一定要沉著冷靜,切不可感情用事,再有就是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關於那個叫魔鬼克星的,如果認為可靠,就大膽地依靠他,團結他。隻要利於及時發現隱藏在驢隊中的真正嫌犯,利於破案,任何組織和個人,都是你團結依靠的對象。”俞小芹一一答應著,見範所長那麼忙,不敢久留,起身告辭。範所長要派車送她,她謝絕了。院子裏依然鬧哄哄的,範所長將俞小芹送到所門口。

十幾部摩的和出租車停在派出所附近,的哥們見了範所長一窩蜂擁了上來,大姐所長、所長大姐地叫著,張張嘴巴都是甜膩膩的,一個勁地問她要上哪去,要不要車。範所長挑了一輛紅色出租車,吩咐司機把俞小芹安全送到象山碼頭,並遞給司機二十元鈔票。司機堅決不要,說所長大姐好不容易要一回車,也難得為所長大姐服務一回,哪能要錢呢?要錢就見外了,講錢就傷感情了。範所長正色道:“謝謝你,好意我領了,錢還得給。”她不由分說將二十元鈔票塞進車窗裏。

路上,的哥問俞小芹:“範姐兒是你什麼人?”俞小芹回答:“大姐。”的哥又問:“是親大姐嗎?”俞小芹點頭稱:“是。”的哥似乎有些不放心,一個勁地重複著問同樣的問題:“是親親的大姐?同胞姐妹?”俞小芹不知怎麼回答這位的哥,也懶得與他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於是說:“比同胞姐妹還親。”的哥聽了,忙將範所長給的那張二十元的鈔票塞進俞小芹的手裏,說:“我叫張軍,交個朋友吧,下回你到城北派出所來看咱姐兒,還坐咱的車啊。”弄得俞小芹哭笑不得。

這一生中再沒有別的什麼事情,比這場賭博更讓老水沮喪的了。散場後,老水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他住的那塊梯層,一頭紮進帳篷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睡了足足半個多小時。之後他翻了個身,打開手機。一下子跳出N個短信。天氣預報、黃色段子、朋友問候、家人信息、招攬生意,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每則短信他都粗略地晃了一下,便放過去了。隻有一條短信讓他的目光像釘子似的釘在了手機的屏幕上,久久不肯離開,直到屏幕變黑。那短信是這樣寫的:

“水哥,我出來了,出來半個多月了,這幾天我接連給你發了好幾個短信,未見你回複,不知你現在哪裏,也不知你是否還用這個手機號。別無所求,隻問你借十萬元(說清楚是借,以後一定還),我想在東門菜市場租個攤位,販些蔬果魚蝦,爭取自食其力。看在那些年我們在一起的份上,希望你能幫我。我想也隻有你才能幫我。娟。”

這則短信雖說寫得比較長,但寫得很坦誠,很真切。老水連著看了三遍,又把此前的幾則短信調出來,重新讀了一回,然後把手機關了,趴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其實,這條短信他早就看過了,之前的那幾條短信他也看過了。這個“娟”是他的前女友,準確說是生意上的合作者,兼性夥伴,數年前因一樁詐騙案被判八年,如今刑滿釋放,剛從牢裏走出來。十萬元不多,但也不少。娟的情況他十分清楚,家裏除了年老體弱的父母和一套數十平米的房子以外別無他物。娟從十六歲起就跟著他,跟了六年,六年間兩人形影不離,直到被抓判刑才離開他的。別的姑且不說,單憑這六年,他就應該幫她,可眼下自己這種狀況,怎麼幫呢?老水抱著腦袋,發起愁來。

咕嚕鳥開叫了,那略帶哀傷和淒涼的聲音拖得老長。老水從地上爬起來,悄悄鑽出帳篷,貓著腰,順著梯層的牆角,偷偷摸摸地爬上窈窕和梁山好漢睡的那塊地方。窈窕這會兒已經睡沉了,遠遠就能聽見她的呼嚕聲。肥胖的人都愛打呼嚕,窈窕的呼嚕打得不太響亮,勻稱而有節奏,比較文雅。不像有些人打得那麼粗獷和俗不可耐。老水先摸到窈窕的帳篷邊,豎起耳朵聽了聽,確定她已經睡熟,短時間內不會醒來,便從褲袋裏摸出一個東西將帳篷撩開一角,伸手往帳裏晃了兩下,那東西也跟著“嗞嗞”地響了兩下,他隨即向梁山好漢的帳篷摸去。梁山好漢的帳篷與窈窕的帳篷相隔不遠,在一條直線上。瘦人不打呼嚕或很少打呼嚕,即使打呼嚕,那聲音也是很小很小的。梁山好漢是瘦人,也愛打呼嚕,他打出的呼嚕要死不斷氣,時斷時續,時大時小,大聲時像打雷,小聲時像斷了氣。那一反常態的呼嚕聲有點不合邏輯。這種呼嚕讓老水擔驚受怕,以為對方是裝的。老水摸到梁山好漢的帳篷邊蹲下身子,又豎起耳朵屏聲斂氣地聽了好一會兒,又從褲兜裏麵摸出那個東西來,一隻手往梁山好漢的帳篷邊角扒拉了一下,扒開細細的一條縫兒,另一隻手握著那東西往帳裏伸,“嗞嗞”地響了兩下,隨即,梁山好漢的呼嚕聲奇跡般地消失了,帳篷內變得無聲無息。幾秒鍾後,老水拿著窈窕那隻裝有十萬元巨款的包包溜下山坡,朝緊挨江邊的一座小山奔去了。

我無意間發現了老水的這些行為。那時,我獨自坐在山坡頂上,一麵等著小芹回來,一麵協助保安負責外圍警戒。隻是外圍警戒,營地裏和帳篷中的事一概不管。保安說,這是夜屎佬大叔交待的,並給保安做了與此相關的嚴格的規定。借著朦朧的月光,我看到老水鬼鬼祟祟的樣子便警惕起來,悄悄地跟了上去。

老水勾著腰,直奔江邊小山。當我快要跟上他時,突然從坡下鑽出一個人來,我急忙往道邊兒閃了閃身,藏在一處旮旯裏。那人也勾著腰,悄悄地跟在老水身後,從個頭和走路的架勢上判斷,我認出他就是關關。這老小子的突然出現,把我弄得措手不及。莫非關關是老水的同夥?我吃驚地想,不覺緊張起來,一邊跟蹤,一邊琢磨,想著用什麼辦法對付這兩個賊。老水走得很快,關關有點跟不上他。從關關東躲西藏的樣子上看,他不像是老水一夥。我焦急起來,關關攔在前頭,我又不便趕上去,擔心目標丟失。就在此刻,另一個黑影出現了,是從江那邊過來的,他與老水、關關呈三角形狀,因距離較遠,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我趕快調整線路,選擇一處可同時觀察三個人的山坡行進。沒想到,江邊過來的那個人,此刻卻掩蔽在一個樹叢背後,他讓過關關,然後尾隨關關身後,悄悄地跟著。我隻得退下山坡,跟著第三者,不即不離地向前走去。

不遠處有座小山。那山佇立江邊,一麵靠著土坡,一麵挨著江邊。靠江的那麵有個小洞,洞口被一把把藤條和樹枝遮蓋著,不細看很難發現。老水到達洞口,轉頭往身後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蹤,便扒開藤蔓樹枝,鑽進洞裏去了。一會兒工夫又鑽出來了。他站直身子在洞口撒了泡尿,還跺了跺腳,甩了甩手,朝原路返回去了。

關關從一個刺包後麵閃出來,勾著腰鑽進洞裏,很快也從洞裏鑽出來了,手上沒拿任何東西。關關四周看了看,也原路返回去了。關關一走,他身後的那條黑影便從另一刺包背後閃出來了,他躡著手腳,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鑽進洞裏。我趁機跟上去,在洞口一塊大石後頭掩蔽下來。那黑影在洞裏呆了很長時間,他待的時間比老水和關關長一些。他是誰?在洞裏幹什麼?老水在洞裏藏的東西關關看到了嗎?剛進去的這個人發現老水藏的東西嗎?答案眼下自然是沒有的,隻有等這個人出來了才見分曉。我蹲在巨石後麵,心情特別緊張,老想撒尿,又不敢站起來撒,實在憋不住了,就像女人似的蹲著撒,一泡尿還沒撒完,那人出來了。他勾著身子,躡著手腳,無聲息地走出岩洞。我定眼一看,差點兒叫出聲來,趕緊捂住嘴巴,俞——小——芹?是俞小芹!我在心裏喊道。俞小芹不是和夜屎佬大叔進城去了嗎?她怎麼出現在這裏?我悄悄看了看手表,剛好是淩晨五點整。她這麼快就從城裏返回來了?沒見夜屎佬大叔的船回來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又是莫非,種種猜測,種種懷疑把我的腦袋塞得滿滿的。這時,俞小芹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山洞,猶豫了好一陣子,往營地那邊快步走去了。

我盯著俞小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從大石後麵走出來。走近山洞,望著黑黝黝的洞口,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幾聲嚎叫從山那邊傳過來,那似猿似猴似狼似狗的叫聲,更加劇了這種恐怖。而麵前的這個山洞,此時此刻,對於我來說充滿了誘惑,充滿了神秘,也充滿了恐怖。它如同一個謎,讓我害怕,讓我神往,讓我使勁去猜,拚命去想,然而我真想不出老水在這洞裏藏了什麼東西,以及他與關關、俞小芹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心裏亂糟糟的,腦袋更像一鍋粥。老水的行為,關關和俞小芹的突然出現,使我亂了方寸,判斷也失去了天平。俞小芹自不必說,關關和老水,在我心目中,印象與形象都不錯,可在此時此刻,我對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評判。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關係,隻有解開這山洞裏的謎團,才能得出結論。我鼓起勇氣,向洞裏奔去。

山洞像隻葫蘆,肚子大,口子小,四周上下都是光滑的石頭。除了一堆腐爛的稻草,什麼都沒有。我在洞中轉了一圈,借著強光手電,在一個狹長的石縫中,發現了一個布包——驢友們都熟悉的,窈窕那隻名叫阿迪達斯、裝有十萬元巨款的名牌包。我把包包從石縫中取出來,打開一看,一紮紮的百元大鈔,整整裝了滿滿一包。盡管之前我見過這些錢,但此刻我還是禁不住地被嚇了一大跳。原來老水在窈窕與梁山好漢的帳篷間摸來摸去,摸的就是這包錢。一種無以言狀的震驚和憤慨,迅速席卷了我的全身,肌體內所有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強盜,竊賊!狗娘養的。”我罵出聲來。老水是強盜,是竊賊確定無疑,俞小芹和關關呢?他們是同謀,同夥,還是……因為激憤,我無法拿出恰當的語言和詞句來形容他們,界定他們今晚的愚蠢行為,除了罵還是罵。光罵不行,激憤也無濟於事。麵對十萬元巨款,我該怎麼辦?是拿走,拿到營地,當眾揭穿老水的犯罪事實,還是把錢留在這裏?問題是這樁盜竊案還牽扯著兩個人,關關和俞小芹,他們究竟是不是老水的同夥?如果是怎麼辦?如果不是又怎麼辦?哎呀,我的腦子很亂。我穩了穩情緒,強令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認真思考。我想,假如關關、俞小芹和老水是同夥,他們勢必會有進一步的行動,比如將錢轉移或分贓,在此過程中肯定露出馬腳,我將他們盯緊了,盯死了,伺機揭穿。假如老水與關關、俞小芹不是同夥,他們隻是發現了老水的盜竊行為跟蹤而來,如果是這樣,那就好辦了。俞小芹和關關會有辦法對付老水的。我隻需站立一旁,看他們如何出招又如何接招,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做個證人就夠了。還有一個問題,也就是本案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天一亮,梁山好漢醒來,發現包包不見了,十萬元巨款不翼而飛,他和窈窕會怎樣反應?眼下我必須立即離開山洞,迅速趕回駐地,將他們嚴密監視起來,這才是最要緊的。這樣一想,路子明確了,腦袋清楚了,身體頓時輕鬆起來,離開山洞時,雙腳走路也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