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市東湖北路37號。”
的哥說:“根本沒有這個地方。桂林市隻有杉湖、榕湖、桂湖和木龍湖,沒有東湖,是不是寫錯了?要不咱到榕湖那邊去看看?”她同意的哥的建議,讓的哥拉著她找到榕湖北路37號,下車一看,榕湖北路37號是家商場。
“他留給你的地址是假的。”的哥肯定地說。她站在商場門口,腦袋一片空白,心裏也空落落的。但仍不死心,她央求的哥幫她再找一下。的哥領著她將整個榕湖北路找了個遍,連榕湖南路也去找了。沒有。最後索性連杉湖、桂湖、木龍湖都找了,市區內凡是有湖的地方都找了,還是沒有找到。天漸漸黑下來。的哥說妹仔別找了,先住下來再說吧。的哥將她送到杉湖賓館。她問的哥:“你聽說過桂林仔這個人嗎?”的哥說:“聽說過呀,桂林的年輕小夥子都叫桂林仔,我也是。”她說不是的。這男的三十來歲,姓桂名林仔。的哥說這倒沒有聽過。好心的的哥臨走時給她留下手機號碼,囑咐她需要幫忙盡管給他打電話。她謝過的哥。送走的哥以後,她一頭紮在床上嗚咽起來。
飄飄躺在房間裏,兩眼發直,一連三天不吃不喝,像靈魂出了竅似的。打掃房間的服務員見狀,連忙向飯店領導報告。很快,客房部的主管來了,問明情況後說:“這事有點困難,地址是假的,那人肯定也是假的,我們上哪找他去?想幫你都幫不上啊!”沉吟半晌又說,“如今不是‘有困難找警察’嗎?我看還是找派出所的同誌吧。”一會兒當地派出所的民警趕來了。一男一女,男的五大三粗,女的清爽秀氣。
“這個自稱桂林仔的男人,給你留下些什麼嗎?比如照片,你跟他的合影之類。”男民警說。他人長得粗壯,辦起事來,心倒是蠻細的。
飄飄想起,她與桂林仔同居期間,曾在家裏拍了不少生活照。但這些照片大多不雅。有不少裸照,甚至還有一部分是做愛時留下的鏡頭。她把這些照片都存到了筆記本電腦裏。
“有嗎?”女民警柔聲問。
飄飄蒼白的臉頰泛起一層紅暈,吞吞吐吐地說:“有是有,隻是……”
男民警看透了飄飄的心思,說:“放心,我們會保護好你的隱私,隻要桂林仔的頭像,或正麵免冠的照片即可,其他一概不要。”飄飄覺得,事已至此,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於是就把筆記本電腦交給了這兩位警察。
既然把尋找桂林仔的事情交給了警察,飄飄心裏也安定了許多。警察讓她安心等候,一有消息立即通知她。她在賓館等了整整七天。那七天每天都是度日如年。每天都在想著桂林仔,每天都在期盼著桂林仔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像頭一回他出現在她麵前那樣,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第八天早上,警察來了。還是那兩個警察,一男一女。他們身後跟著飯店總經理、客房部主管,還有兩位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警察先進房間,他們戎裝整齊一臉嚴肅,看著飄飄時,眼神裏卻充滿了同情和憐憫。他們穩穩當當地坐了下來,男的坐在椅子上,女的坐在床沿上。從坐的位置和角度來看,女的有意要與飄飄親近些。男警目視女警:“小宋你說吧。”女警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音,說:“你要找的桂林仔,我們找到了。”
“他在哪?”飄飄霍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果。
“在杭州。”
“他找我去了?接我去了?這傻子去杭州接我也不說一聲,像頭回見麵那樣,又想給我一個驚喜啊。”
飄飄喊著笑著,眼淚花花的。
“你聽我說。”女警拉住飄飄的手,讓她坐下來,坐到自己身邊。男警卻把臉轉向窗口。
“對對,聽你說聽你說。”飄飄順從地坐在女警身邊,黑大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女警。女警繼續說:“這個‘桂林仔’不是我們桂林人,他原本就是你們杭州人。”
“你說什麼?”
女警重複一遍,並告訴她桂林仔家住杭州的具體地址和基本狀況。:“他結過婚,有一兒一女,自由職業。”
飄飄愣了半晌,輕輕說了聲:“哦,原來是這樣。”此後再也沒說什麼了。好像這一結果她事先都知道一樣。她的從容淡定和過分的冷靜,與剛才的表現判若兩人。這出乎兩個警察的意料。他們給她留下一些相關材料。女警還專門送了張名片給飄飄,叮囑她保重身體,如有困難,或需要幫助什麼的盡管打電話給她。賓館老總也說,需要乘機返杭州,由賓館替她訂機票,想在桂林耍幾天,也由他負責安排。警察、賓館老總跟的哥一樣,做人做事,認真負責,熱忱友善。她向他們鞠躬致謝,然後輕輕關上房門。這一夜,她睡得特別踏實。
第二天,飄飄參加了桂林山水三日遊。同遊的都是賓館的客人,有幾十號人。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所到景點,無不歡呼雀躍,都被仙境般的桂林山水折服,不舍離去。飄飄也有同感,但她沒有表現在臉上,不像其他客人那麼激動,那麼癡迷,那麼瘋狂。她從內心喜歡桂林這座城市,喜歡流經這座城市的漓江。遊客都把漓江比成一個少女,她也認同,但她覺得這種比喻既恰當又不恰當。什麼原因她說不清楚,大概同屬少女的緣故吧。撇開同性不講,她確確實實喜歡漓江。她喜歡她的嬌媚,喜歡她千姿百態中的各種各樣的美,喜歡她可知又不可知的那種神秘,以及那種似有似無的幻覺。當她乘船遊覽漓江途經一個叫半邊渡的地方的時候,她決定留下來,決定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留下來,留給這座城市,留給這條江。選擇死亡是她此番來桂林做出的重大決定,也是她整個計劃中的最後一部分。出發前,在杭州的出租屋裏,經過深思熟慮的。如果來桂林找到桂林仔,她要看他是一種什麼狀況。如果他窮,娶不了她,編造謊言逃婚,情有可原。如果他純屬江湖騙子,她得問清楚,他為什麼要騙她,騙她這種除了姿色什麼都沒有的窮女孩。僅僅是為了姿色嗎?如果真是貪戀姿色,明碼標價直接要,直接買不就得了?如今市麵上這種姿色有的是。OK廳、桑拿室、按摩院、發廊,自由選擇,應有盡有。何必拿婚姻來兒戲呢?遺憾的是自己不是妓女。因此,她不能原諒他,也不能原諒自己——死是必然的,也是一種最好的結局。現在,所有的預想都不是。桂林仔根本不存在。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騙子,是一個玩弄女人,把女人的肚子弄大了就一走了之的畜牲。不,他根本沒有走,也根本用不著走。他家在杭州,老婆子女都在杭州。天大的笑話,天大的諷刺。近在咫尺的男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騙了她,就這樣耍寵物似的耍了她一陣。她蒙在鼓裏,千裏迢迢從杭州跑到桂林來找他,他卻在杭州,與他的家人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多舒坦啊!這種結局,飄飄是沒有想到的。然而這沒有想到的結局,卻成了擺在麵前最為殘酷的現實。需要她麵對,需要她承受。十九歲的她麵對得了,承受得了嗎?當然麵對不了,承受不了。因為事情的本身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和想象空間,她是被冠以各種名稱和行頭的九零後,時代和社會以及現實都賦予了他們很多,也讓他們曆練了很多。類似這種情況,同輩、同學當中比比皆是,不足為奇。飄飄也可以,而且完全可以打點行裝,重返杭州,到醫院把孩子做掉抑或把孩子生下來的。這種事對於她來說有意思嗎?她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生活在杭州,世世代代都是傳統本分那一塊當中的老實人。他們受得了嗎?她從他們那裏繼承了他們的基因。就是她受得了,他們也絕對受不了。自從高考之後進了旅專,她就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簡單又切合實際的夢想:畢業後找份工作,實在找不到工作就自謀職業,擺個攤,開家店賣點酸梅湯或豆漿豆腐腦也可以,不一定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人家常五娘,在百貨大樓門口賣酸蘿卜不就是賣出個百萬富翁來。對於擇業,飄飄倒沒有過高的要求和企盼。擇偶倒是蠻講究,講究也不是頂講究。她希望自己找的男人,既要懂得欣賞她,又要會愛她,會疼她,負責任,有擔當就行了。可是,萬萬沒想到,網戀帶給她的這個男人,卻是一個騙子,一個地地道道的、下三濫式的大騙子。騙人與被騙,就男女雙方而言,本不算什麼。飄飄認為,大凡愛情騙子,要騙就要騙得轟轟烈烈,要騙就要騙得死去活來,騙得兩廂情願。如果是這樣,即使被對方騙了,那也是值得的。可騙她的這個男人,這個所謂的桂林仔,騙得那麼汙穢,那麼齷齪。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對自己負責任的傳統人家長大的女人,當她把自己一生最美好、最寶貴的東西,交給第一個男人以後,她的希望是什麼?她又企盼著什麼?當然是一個家,一個甜蜜、美滿、幸福的家。然而這一切,化為烏有,都打水漂了。她不能原諒那個男人,也不能原諒她自己。既然不能原諒別人,也不肯原諒自己,死亡便成了她最好的歸宿。
漓江無疑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地方,能夠葬身漓江今生也不算虧了。飄飄這樣想。那天飄飄隨旅行團乘船來到一個叫鄉吧島的景區。小島位於江心,四麵環水,麵積有數百畝。島上有成片的樟樹林、柚樹林和桃樹林,有人工開鑿的彎彎溪流,頗似古代的流觴曲水。有用木材構築的長長的廊道,與它相對應的是最富有凹凸感的卵石路;各種各樣造型的茅屋,吊腳木樓、茶寮和水榭散布其間。這裏不僅有小橋流水的詩情,更飽含桂北民居、少數民族的畫意。島上分為民族風情表演區、地景藝術品區、餐飲區、帳篷區和小品製作區。小島對岸,有一渡口,叫半邊渡。聽這名字,飄飄就被吸引住了。再看那情景,飄飄不禁暗暗稱奇,歡喜得不得了。隻見整座山屏立江邊,一幅碩大無朋的峭壁似被巨斧砍過一般整齊,陡直地插入江麵,又高又寬,把一條沿江小路給切斷了,過往行人,隻能擺渡通過。漓江沿岸有無數渡口,每個渡口都有幾隻渡船。一般渡船都是橫江而過,唯獨這個渡口是在江的一邊往返渡人。
想生的你就走
要死的也莫留
不生不死的看兩頭
一江春水一江愁
呦喝呦喝呦喝呦喝呦
服氣的你就走
不服氣的也莫留
要服不服的岸邊站
生生死死不可求
呦喝呦喝呦喝呦喝呦
命運握在你的手
要生要死要自由
做隻鳥兒天上飛
變條魚仔水中遊
呦喝呦喝呦喝呦喝呦
命運握在你的手
要生要死要自由
命運握在你的手
要生要死要自由
呦喝呦喝,呦喝呦喝呦
……
半邊渡一頭的小樹林裏,忽然飄出一陣歌聲。那嘶啞而又蒼老的嗓音,將歌兒唱得哀哀婉婉,幽幽怨怨。唱歌的大概是位飽經滄桑的老者。導遊介紹說,這是半邊渡上的“生死歌”。導遊的話和歌聲使飄飄陷入了深度的沉思之中。悟性極高的她,覺得這半邊渡是人世間癡男怨女們人生的真實寫照,也是她人生的真實寫照。就這樣她決定了,決定將自己的生命定格在美麗漓江的一個好地方——半邊渡。當晚回到桂林,她結了賬,退了房,將那台收藏著她的幸福和痛苦的筆記本電腦,交由賓館服務台保管之後,匆匆來到江邊,掏出身上所有的錢,勉強包了一條小漁船,央求船主連夜將她送到鄉吧島。她不敢說去半邊渡,怕說了人家拒絕她。
想生的你就走
要死的你也莫留
……
一路上,飄飄在心裏默默地唱著那首獨具桂北風情的“生死”歌,天亮時分趕到了半邊渡。
飄飄的遭遇,使驢友們唏噓不已。窈窕說:“為了一個不值得殉情的男人去死,值得嗎?”
風箏說:“當然不值得。”
窈窕說:“像她那樣,我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隨便說:“那是你。”
窈窕說:“我怎麼了?其實我這個人是最重感情的。否則不會是今天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