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篇小說
“窈窕事件”繼續發酵,晚飯後達到高潮。這天夜晚,驢隊駐紮在鴨仔灘對麵的一個小島上。沙灘不像鴨仔,小島倒是很像一隻浮在水麵上的鴨仔,生動活潑,非常可愛。之前,我曾讀過一些有關漓江的散文和遊記,知道漓江有三多——灣多、灘多、小島多,僅長灣短灣就有三百六十多個。
晚餐是在島上吃的。夜屎佬大叔的飯菜總是那麼誘人。一聞到飄蕩在樹葉間的菜香,我就饞得直流口水。中午因牛排事件留在心裏的那團陰霾,也隨之一掃而光。夜屎佬大叔不愧是桂林的美食家。他做的飯菜香甜可口,一天一個花樣。碗仔飯、野雞湯、魚頭豆腐甜酒蛋,還做了兩大碗芋頭扣肉。最具誘惑的還是那芋頭扣肉。是一道桂林名菜,吃起來油而不膩,香味爽口。夜屎佬大叔邊吃邊向驢友們介紹,他說:“桂林的芋頭扣肉之所以好吃,主要是選料講究,製法獨特。原料為個大鐵赤色的荔浦芋和帶皮的五花肉。荔浦芋,又名檳榔芋,是芋類中之上乘佳品,為桂林特產。明清時代,廣西地方官上京朝見,帶給皇帝的貢品絕對少不了荔浦芋。”夜屎佬大叔說,做扣肉時還有不少講究。首先將荔浦芋去皮,洗淨切成厚約三公分、長約兩寸、寬約寸半的片狀,入鍋油炸至橙黃色。再將五花肉煮熟後塗上醬油,用粗針在肉皮上紮些孔,放入鍋炸至肉皮起泡,然後將五花肉切成與芋頭大小相仿的塊狀,用醬油、鹽、味精、冰糖、豆腐乳等調製的醬料塗在肉塊與芋頭上,相間夾好,肉皮向下,均勻地擺入大碗,再倒入適當的醬料,入鍋蒸熟即成。上桌時,扣入盤中,肉皮紅亮透明,芋頭紅光粉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令人食欲大開。
夜屎佬大叔津津樂道,驢友們爭吃芋頭扣肉。我中午由於賭氣,沒有吃飯,這會兒饑腸轆轆,搶得兩塊芋頭扣肉,狼吞虎咽大嚼起來。真如夜屎佬大叔所言,這芋頭扣肉油而不膩,軟而甘甜,鮮香爽口。驢友們一掃斯文,轉瞬間便把兩大碗扣肉吃光了。一邊抹著油嘴,一邊還眼巴巴地盯著兩隻空碗。夜屎佬大叔見狀哈哈大笑,說哪天抽空做個十碗八碗的,讓大夥兒吃個夠。他還承諾,旅行結束那天,他要在桂林聚福樓或者同來館請幾桌,擺上十大碗歡送大夥兒。他還說那十大碗也是桂林名菜,其中有一碗就是芋頭扣肉。
這頓晚餐相安無事。我坐在俞小芹身邊,她默默地吃,我也默默地吃。我們對麵坐著窈窕和梁山好漢。他們現在已經形影不離,僅兩天工夫,便像膠水似的粘在一起了。他們今夜和往後是否“混帳”,我不知道,也無興趣。後來聽驢友說,窈窕並不喜歡梁山好漢,嫌他個兒太瘦為人太精。她喜歡的是那個高大英俊酷似高倉健史泰龍和前任丈夫的美男子關關雎鳩。然而高倉健史泰龍以及前任丈夫都不可靠,他們像金卡銀卡信用卡一樣沒有譜,靠不住。他們都不喜歡她,難道這個關關會喜歡她?整個晚餐用了一小時又二十六分鍾,其間我注意到,窈窕看了我幾眼,目光與往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可當她看見俞小芹時就不同了,那眼裏充滿鄙夷,甚至還帶有幾分敵意。我敏銳地意識到,窈窕的眼光有點不對勁,搞不好她會弄出點什麼事情來。再看魔鬼克星,我對自己的判斷已是確信無疑。那小子居然與夜屎佬大叔坐在一起,他的位置正好在我們的上方,既可以觀察我和俞小芹的一舉一動,又可以將窈窕與梁山好漢的情況盡收眼裏。特別是他那張冷靜的麵孔,以及不露神色的眼睛,最令我生厭。他這種表情和表現與他的實際年齡極不相稱。“驢隊很可能有公安局的暗探,說不定就在我們身邊。”我想起梁山好漢說的話。如果真有暗探,我相信這暗探就是魔鬼克星。
我對窈窕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剛吃完飯,窈窕就向夜屎佬大叔發難了,矛頭直指俞小芹。那時,我剛好紮完帳篷,正準備下河去遊泳。夜屎佬大叔帶著兩個夥計,給每個驢友發東西——男驢友每人一隻大瓶裝的可樂瓶,女驢友每人一個精美的小塑料盒,說是給大夥兒夜裏頭方便時用的。拿這東西來方便,虧他想得出。夜屎佬大叔解釋說:“這是給你們夜裏方便用的。小手不用出帳篷就地解決了,大手才到帳篷外去,我已經給大家夥準備好地方了,叫保安陪著去,也很安全很方便的。這些東西用完了放一邊,由船上的保潔員上來收拾。大家夥要注意環保哦。”梁山好漢拿過一隻可樂瓶,擰開蓋子,眯起一隻眼,打鳥似的往瓶裏瞄了瞄,說:“大叔,好像這口子小了點啊。”夜屎佬大叔笑道:“你那玩意有好大?難道比我的還大?那不成擀麵杖了?我試過了,覺得挺合適的,你放心用吧。”夜屎佬大叔的話,引得大夥兒“咯咯”地笑。窈窕沒有笑。她把小塑料盒扔在一邊,大搖大擺地走到夜屎佬麵前,說:“大叔,我要離隊。”也許太突然,也許沒有聽清楚,夜屎佬大叔有些愕然地望著她:“你說什麼?離……離,離隊,什麼離隊?”
“我不想走了,不想跟你們一塊兒驢友了,我要回去。”
夜屎佬大叔終於聽明白了,他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珠,望著窈窕。
“為什麼?”
“不安全。”
“不安全?哪兒不安全?就因為昨天夜裏,有一隻手往你帳篷裏摸了一把,你就認為不安全嗎?”
“是,也不完全是。”
“這話怎麼講?”
“我還是懷疑驢隊裏麵有賊。”
“你懷疑驢隊裏麵有賊?那你說說,你懷疑的賊是誰。隻要你說出來,我馬上給公安局報告,讓他們來查。我跟刑偵隊的王隊長是‘狗肉’(注:桂林人稱朋友為狗肉),隻要我打個電話他立馬就到。”
窈窕厚厚的嘴唇上飄起一絲嘲笑,說:“不必了。我們幾個都商量好了,麻煩你算下賬,把錢退給我們,明早天一亮我們就走。”夜屎佬大叔聽了這話吃驚不小,臉相難看了好幾秒鍾,隨後裝起傻來:“窈窕小妹你說什麼啊?我都聽不懂。”窈窕知道夜屎佬大叔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隻好重複一遍。講話中特別強調了幾個關鍵詞:結賬、退錢、走人。這回夜屎佬大叔算是聽明白了,他心平氣靜和顏悅色地問窈窕:“你們有幾個人要退出驢隊的?”窈窕說:“四個。”夜屎佬大叔說:“具體點,哪四個?”窈窕說:“風箏、可以、我、梁山好漢。”
“梁山好漢也要走嗎?”
夜屎佬大叔更加感到詫異。
窈窕說:“是。”
梁山好漢此刻正站在他的帳篷邊,遠遠地朝這邊張望著。夜屎佬大叔把他叫過來,問道:“聽說你也要退出驢隊?”梁山好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點了點頭。夜屎佬大叔的臉相又難看了幾秒鍾,張大眼睛往梁山好漢身上看了幾眼,突然拉下臉來,說:“你們要退出驢隊可以,什麼時候走都行,現在走也不攔你們。但我得把話講清楚,賬不會算,錢不能退。”窈窕問為什麼。夜屎佬大叔說:“不為什麼,也沒有為什麼,咱們不是有合同嗎?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照合同辦就是了。看了合同嗎?沒有看回帳篷仔細看看。看仔細了,再來找我算賬,找我退錢。好了,就這樣吧。大叔我累了,要上船去眯一會兒。晚安。”擺擺手,搖搖晃晃地走了,邊走邊哼著桂林彩調,“提起那王媒婆,確確實實耍得闊,一生隻做兩件事,牽來妹仔把酒喝……”
夜屎佬大叔不愧是老江湖,抓關鍵,打要害,幾句話就把窈窕和梁山好漢說得啞口無言。
窈窕氣得幹瞪眼,噘著嘴,咬著牙兒,老半天才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無賴!”
梁山好漢也十分無奈,突然問窈窕:“你把他外甥女的事說了沒有?”
窈窕拍拍額頭:“光顧說算賬和退錢,忘了。”
“你這個人……快去跟他說。快!”
梁山好漢急了。兩人叫喊著追上去。夜屎佬大叔回轉身,問他們還有什麼事。窈窕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向夜屎佬大叔提出:“你不結賬,不退錢,不讓我們離開驢隊也行,但你得答應我們一個條件。”夜屎佬大叔問:“什麼條件?”窈窕說:“你那親外甥女俞小芹,必須離開驢隊。”夜屎佬大叔問為什麼。窈窕反問:“你不知道?”夜屎佬大叔搖頭說:“不知道。”窈窕冷笑一聲說,:“俞小芹是公安局‘6·11’搶劫案的重要嫌疑犯,這麼大個事情你不知道?”夜屎佬大叔沒有回答,表麵上也沒有什麼反應,但心裏著實暗暗地吃了一大驚。窈窕見夜屎佬大叔不作聲,就有些得意,說:“這樣的人當領隊,做導陪,我們不放心。隊友們都是一些有錢人,隨身帶著現金巨款,金銀、珠寶都是些貴重東西,萬一真的丟了一兩件,問誰要?問你還是問她?你把她換了,或者我們驢隊幹脆不要導遊,自個兒走。不管怎麼說,隻要你讓你的外甥女離開驢隊,我們就留下來繼續與大夥兒驢友。否則結賬退錢,我們走人。”這回,夜屎佬大叔心裏真是敲起了大鼓,他想,這麼機密的事,窈窕都知道,他奶奶個娘的,她是怎麼知道的?是誰告訴她的?怎麼知道,誰告訴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承認,如果承認了,這個驢隊就散了。好不容易,幾乎是連哄帶騙才將這些富翁闊少和有錢的女人拉進驢隊,攏到一堆,怎麼能散呢?說實話,這樣的驢隊,從自己開驢友會以來,如此高的質量,還是頭一個。十天半月做下來,一個驢隊的收入勝過以往的好多個,決不能讓它散。退一萬步講,即使他們真的知道了小芹的事,也不能把她換了。導遊、陪同、領隊,三合一,跟驢友們報價是兩萬,而他僅給小芹工資三千。包吃住,另以公司名義給小費一千。光這一塊自己就純賺一萬六。如此好的利潤上哪兒去找?再說了,小芹剛大學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眼下又出了這樣的事,也夠可憐的,叫她離開驢隊,又往哪兒去?請別的人來做驢隊導陪,要價又高,自己也不願意花這筆冤枉錢。肥水不流外人田,何況小芹又是自己親親的外甥女。外表豪爽大方的夜屎佬大叔,實際上是個財迷。在錢的問題上十分精明,心也是夠黑的。從給親外甥女的報酬上就不言而喻。夜屎佬大叔真是個老江湖,幾分鍾的工夫,他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利弊關係都理出來了。當時,他板起麵孔,對窈窕來了個先發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