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馬古道的康巴高原,天空常常是一塵不染,像剛剛用泉水洗過的那樣,星星特別明亮。有許多詩歌和音樂、繪畫表現過星星,但是如果你來到康巴,看見這裏的星星,一切的藝術描繪都可能失去色彩。梵·高的《星空》,如果與康巴的星空比較,畫上的星空太動蕩了,遠遠不如康巴的星空寧靜,畫的地麵又有許多村莊,有些喧囂繁雜,遠遠不如康巴的大草原遼闊。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宋人秦觀筆下的牛郎織女星,千年一逢,美好淒迷。其實,康巴高原的每一顆星,茶馬古道上的每一顆星,都是一首詩,都是一段音樂,都是一個故事。星星之間的距離,是以上億光年來計算的,但茶馬古道上的星星和我們人的心靈的距離,隻在咫尺之間。我承認,藝術比科學美麗許多。但是如果用康巴的夜空來衡量,所有的故事和藝術都要比康巴真實的星星遜色。
我抬頭望去,很虔誠地站立起來,看見有的星白得像雪,一顆星就是一座雪山。有的星黃得像檸檬,一顆星就是一個水果。有的星泛著藍光,一顆星就是一顆寶石,既很亮,又很收斂。由這種星組合起來的銀河,在我的頭上流淌而過,好像發出嘩嘩的水聲,可以拍打人心靈的堤岸。這時,我真想掬起一捧康巴夜空的星河,獻給你們。
古道之情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果你對茶馬古道有情有義,哪天去康巴高原看星星,都一樣,但這一生,一定要去還這個願,無論是飄然羈旅,無論是驢友成群,隻為了“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與茶馬古道的康巴星辰有個約會。
我想,在上千年間,在世界上海拔最高、道路最漫長、最艱險的茶馬古道上,無數的馬幫行人,經過了白天的跋涉勞累,晚上宿營下來,離家千裏,沒有親人的細語,沒有家庭的安慰,沒有一切現代意義上的精神文化生活,那麼,這些人是靠著什麼來撫慰那困苦疲乏的靈魂?可能會有山歌,但山歌多數是情歌,這一定會加重他們的思鄉之情。也許會有羌笛,但羌笛自古以來就是哀怨之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在雪山旅途的茫茫夜色中一旦吹響起來,更多的是催人淚下。在千古茶馬古道上,終於有個年輕的趕馬人留下了幾句詩,解讀了這個謎:
我看見閃亮的星星,
在夜空裏不停地眨眼,
星星啊星星,
你是否也像我一樣難以入眠?
這茶馬古道上的民歌,對於星空真情的感受,雖然已經很難搜尋了,但這說明茶馬古道人和天上的星星,是從精神上有著我們所無法體會的深情交流的。不過,我也有過在康巴塔公草原半夜起來數星星的經曆。那一次,睡著睡著,萬籟俱寂中,便有些惶惑不安起來,好比蘇東坡《遊承天寺》說的被月光吸引著,自己像如水月華和青藻裏的魚兒一樣,與朋友一道在月色裏悠遊。而茶馬古道星星的神秘和深邃,決定了隻可獨觀,不可群賞。我披衣而起,臨窗而立,抬眼望去,滿天的繁星一齊向我親熱地撲來,仿佛要投入我的懷抱——千顆萬顆,顆顆美麗,顆顆閃耀,五彩繽紛,簡直不知道該接納哪顆,擁抱哪顆,令我的靈魂極度震撼!當時我想,在這同一個星球上,麵對星星,為什麼一上了康巴高原就如此的靈魂纖顫?
正是:
康巴古道夜難眠,
推開幽夢看天街。
千絲萬縷如潑雨,
滿天繁星落胸懷。
一星如月看多時,
萬星坐懷亂青睞。
一個年輕的馬幫人曾說:他們每天的生活幾乎都是單調枯燥的,早上踏著露珠從草地上牽回野放的馬匹,人吃飯,馬吃料,伴隨著太陽上山,開始在馬背上裝馱茶包,行走一天,又搭帳篷宿營做飯,放馬,睡覺。每天如此,每月如此,每年如此,內心的枯寂可想而知,唯有沿途美麗多彩的自然風光,使得每一天的行程充滿了意外和驚喜,特別是晚上的滿天星星,可以對你說話,可以對你眨眼,可以使你想起你最心愛的人兒。
太空的星辰,因為可以安慰人類,不僅在大西南的茶馬古道上成了人們的精神救星,無獨有偶,遠在大西北的陝北民歌,也破天荒唱出了“大救星”的詞兒,可見許多人是曾經寄寓希望由星星來拯救靈魂和蒼生的。
在茶馬古道康巴星辰的情迷萬頃之間,我篤然意識到,無論是我們還是茶馬古道人,都是站在地球上,其實地球也是一顆星星。外星人從太空看我們的地球,可能也是一顆對著他們眨眼睛的星星。珍愛星星,尋求護佑,就首先要感恩這為我們造就了世界上最高、最長、最神奇、最美麗的茶馬古道和千千萬萬善良勤勞的茶馬古道人的藍色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