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書法篆刻賞析(1 / 3)

第一節書法篆刻賞析的特點

對書法篆刻作品的賞析是賞析者與作者之間的精神交流,這種交流是坦誠而不帶任何功利性質的。唯其如此,對書法篆刻作品的賞析可以提升賞析者的藝術素養,感古人之所感,思古人之所思,從而超越自我。

在古代,書法相對於齊家、治國、平天下來說是小道,是文人的餘事。因為人生總不能天天忙於家國之事,人的情懷需要有所寄托,所以這就需要有抒發情感的手段和方法。除了詩、詞、歌、賦之外,就是琴、棋、書、畫。書法雖然是道之微者,但文人卻是天天接觸,是一刻也不能離開的。且書寫的工具材料隨手即得,這就為這門藝術的長期發展奠定了基礎。並且書法與詩文也能相互感發,有些經典之作正是在詩文的感發下自然產生的,同時書法訓練也能激發作者的創作靈感。如清周星蓮《臨池管見》雲:“作書能養氣,亦能助氣。靜坐作楷法數十字或數百字,便覺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揮灑,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覺靈心煥發。下筆作詩作文,自有頭頭是道,汩汩其來之勢。故知書道,亦足以烣擴才情,醞釀學問也。”同時,由於中國人自小就要學習書法,也使其成為最早的審美教育的手段。對於點畫的力度、虛實、映帶等的感受能力自小就深入到了中國人的身心當中,成為中國人的基本素質。並且,各個時代的風土人情、學術思想、生活狀態、藝術審美觀等在不經意間亦通過文人之手而跡化於他們的作品當中。這些作品雖經千百年時光的衝刷,卻未曾絲毫削弱其審美價值,反而使人觀後有彌久而常新之感。這是由於古人的真情真性及對技法的修煉,都是出於其對人性、天道的深刻領悟,所以,其作品可以穿越時空的界限而具有永恒的價值。熊秉明先生認為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的核心,這是他作為一個哲學家、藝術家發自內心的感受。所以,書法雖是小道,但曆代文人卻賦予其太多太多的曆史、文化、精神內含,這些都決定了書法賞析的難度。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

1.書家所處時代的人文環境

書家所處時代的人文環境包括政治、經濟、學術思潮,書家的政治身份等等。比如清梁《評書帖》雲:“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晉的尚韻就與其時政治上舉孝廉、重士族,文化上尚玄談、重人物品鑒等有極為密切的關係。所以,晉尚韻也可指其他藝術門類,如繪畫上南齊謝赫《六法》中就有“氣韻生動”,也正是這種人文環境下的必然產物。由於時代遠隔,我們對晉人玄談的內容已不甚了了,士人的生活狀態更是不得而知,這些對我們欣賞魏晉時期的書法產生了無形的障礙。有時我們隻有通過想象進行還原,但這些都是不很可靠的無奈之舉。

2.書家的文化修養、學書經曆折射其審美觀

比如東晉王羲之,其所受學問是家族相傳的,其內容已不得而知,隻知其世奉五鬥米道。其性格隻能從《晉書·王羲之傳》、《世說新語》及一些傳說佳話推測,是很不完整的。至於書法技法的傳承,晉人也是家族式口訣相授,羲之雖然做了很大的突破,但由於許多作品的缺失,使其前後的因果變化還不甚明了。因為太多的因素需要還原,所以,我們很難說羲之的審美觀是怎麼樣的。

3.作品技法風格的具體分析需要賞析者有一定的書法技法體驗

這個問題在古代隻是技法體驗的差異而已,因為各個時代用筆技法與作品風格的差異還是很大的。對現代人來說,毛筆幾乎已退出實用舞台,賞析者可能沒有接觸過毛筆,許多必需的審美感受能力處於缺失的狀態。而曆代書法名作幾乎都出自那個時代最高層次的人物,我們在賞析他們的作品,與其進行精神交流的時候就需要有一定的資本,即一定的審美認知和技法體驗。不然這種交流或賞析活動是不可能進行的,所得出的結論也可能多為誤解。這對於古人來說也是難事,更何況是今人了。

4.書法賞析的長期性

賞析活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其水平是隨著賞析者的技法訓練、賞析實踐及文化素養的不斷提高而提高的。這對於古代大家來說亦是如此,如宋歐陽修《試筆》雲:“餘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乃看之久,遂為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交,甚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所以賞析活動並不單單針對作品,還要針對作品背後的人,與之相識相交需要時間、虛心、耐心和敬畏之心。這樣才能得見其真情真性,識其佳處。

5.書法賞析的感悟往往因人而異

書法賞析沒有一個絕對的審美標準。同樣是一件作品,由於賞析者的身份地位、審美經驗、思想文化水平及時代地域的不同,往往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如清馮班《鈍吟書要》雲:“前人評書,亦有偏徇失實,褒貶不公處,至如趙文敏書法,雖上追二王,為元一代之冠,然風格也謝宋人。至詆為奴書者,李伯楨之失實也;譽以‘祥雲捧日,儀鳳衝霄’者,解學士之偏徇也。”可以說即使善鑒如唐太宗,其賞鑒也免不了受主觀喜好的左右,其評王獻之書雲:“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由此可見,賞析一件作品要做到客觀公允是何其難了!

第二節書法篆刻賞析的方法與步驟

至於具體如何賞析一件書法作品,主要有以下四個方法與步驟:

1.遠觀

遠觀主要是觀其神彩,如明項穆《書法雅言·知識》雲:“大要開卷之初,猶高人君子之遠來,遙而望之,標格威儀,清秀端偉,飄飄若神仙,魁梧如尊貴矣。”好的作品遠觀自然有一種風儀氣度,這是一望便可知曉的,所以,遠觀主要是觀由用筆技巧而組織起來的章法結構,此最見書家性情神韻,是隨時代的交替而不斷變化的。

2.近察

近察主要是分析其筆墨技巧,如明項穆《書法雅言·知識》雲:“及入其門,近而察之,氣體充和,容止雍穆,厚德若虛愚,威重如山嶽矣。迨其在席,器宇恢乎有容,辭氣溢然傾聽。挫之不怒,惕之不驚,誘之不移,陵之不屈,道氣德輝,藹然服眾,令人鄙吝自消矣。又如佳人之豔麗含情,若美玉之潤彩奪目,玩之而愈可愛,見之而不忍離,此即真手真眼,意氣相投也。”近察主要是看用筆結字,用筆是否合法度,結字是否個性特征明顯,是否能見書家性情。同時辨析紙墨,以便臨習時加以注意。當然近察也有輔助手段,即作品後的題跋,從中我們可以了解不同時期對此件作品的評價,有助於我們多角度了解此件作品。

3.調動想象力

曆代書家不乏想象力極為豐富者。就點畫來說,如晉衛鑠《筆陣圖》雲:“如千裏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丶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丿陸斷犀象。百鈞弩發。丨萬歲枯藤,崩浪雷奔。勁弩筋節。”就用筆來說,如清宋曹《書法約言》雲:“古人見蛇鬥與擔夫爭道而悟草書,顏魯公曰:‘張長史觀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與公孫大娘舞劍器,始得低昂回翔之狀,可見草體無定,必以古人為法,而後能悟於古法之外也。”書肇於自然,本來莫可名狀,古人以自然喻書,可謂兩得。再就是通過想象還原作者的創作狀態,如宋薑夔《續書譜》雲:“餘嚐曆觀古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山穀雲:‘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豈欺我哉。”所以,想象是我們學習書法、領悟書法的重要手段,也是書法魅力之所在。

4.注意作品的形製

由於不同的曆史時期,書寫的工具材料、書作實用功能的差別,往往形成形式、書體各異的作品。比如甲骨文是商人占卜的記錄,金文是祭祀祖先、國家結盟等的記錄,竹木簡多為法律、書籍等等的記錄,碑刻多為墓主生平介紹,摩崖石刻多歌頌地方官功績等等,內容形式多樣,書風就相應有所區別,這也是要特別加以注意的。

由此可見,賞析活動是全麵而多角度並進的,雖然可能隻針對一件具體的作品,但牽涉的內容卻極為廣泛,需賞析者具備全方麵的素養,才能將賞析活動進行得深入而貼切。

篆刻作品的賞析與書法稍有不同,篆刻作品多在方寸之間,表現的餘地沒有書法來得大,多以小見大。又由於要經刀刻,比書法要多一個層次。因為篆刻多以篆文入印,所以,其前提是能識篆書、能寫篆書,還要有雕刻的技能,刻出的點畫既要有用筆的意味,又要有刀趣。用刀與用筆要相得益彰,不能偏勝。

第三節作品賞析範例

1秦石鼓文

《石鼓文》刻於十個鼓形的花崗石上,內容主要是敘述秦貴族田獵遊樂生活。《後漢書·竇憲傳》:“方者謂之碑,員(圓)者謂之碣。”所以稱為“石碣”或“獵碣”。郭沫若認為這是象征天幕,就如北方遊牧民族的穹廬,今人所謂蒙古包子,因為那時的秦人還保留遊牧的習俗。

關於石碣的流傳經過,馬衡《凡將齋金石叢稿》雲:“石鼓在隋以前,未見著錄。出土之時,當在唐初。其名初不甚著,自韋應物、韓愈作《石鼓歌》以表章之,而後始大顯於世。其地為天興縣(今鳳翔)南二十裏許,鄭餘慶遷於鳳翔夫子廟。經五代之亂,又複失散,宋司馬池複輦置府學之門廡下。大觀中,自鳳翔遷於東京(今開封)辟雍,後入保和殿。金人破宋,輦歸燕京(今北京),今在國子監,其字體為籀文,其文體為詩,其數凡十。司馬池移置時亡其一,皇祐四年向傳師求得之。入汴以後以金填其文,示不複拓,入燕以後,又剔去其金。經此數厄,文字之殘損者更多,十鼓雖具,而第八鼓已無字矣。”

關於石鼓的時代,唐人韋應物和韓愈都認為是周宣王時史籀所作。這主要是因為古人認為石鼓文即籀書,史稱周宣王時史籀曾著大篆十五篇,為籀書,又因為石鼓文中有幾個字與《說文》籀文形體吻合,所以將其定為周宣王時所作。宋鄭樵《通誌略》認為是先秦之物,作於惠文王之後,始皇之前(前338—前246)。近人羅振玉《石鼓文》考釋、馬敘倫《石鼓文疏記》認為是秦文公時物(前765—前716),郭沫若考證為秦襄公八年,周平王元年(前770),即秦襄公送周平王東遷後的刻石。唐蘭考證為秦靈公三年作吳陽上疇時所作(前422)。單從文字風格而言,《石鼓文》為大篆向小篆過渡時的字體,定為襄公、文公時較為合適。

關於石鼓文的風格,唐韓愈《石鼓歌》雲:“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科。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鸞翱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羲之俗書趨姿媚,數紙尚可博白鵝。”將《石鼓文》體勢之莊嚴肅穆、飛揚縱逸,用筆之飽滿剛斷,曲折遒勁,描繪得淋漓盡致。唐張懷瓘《書斷》雲:“……乃開闔古文,暢其纖銳,但折直勁迅,有如鏤鐵,而端姿旁逸,又婉潤焉。”清劉熙載《遊藝約言》雲:“磅礴鬱積,盤拿倔強之意。”張懷瓘所言道盡了《石鼓文》的時代特征,即大篆與小篆的過渡字體,因為從筆勢來說,大篆多為使轉,多曲筆,而《石鼓文》筆勢在存有曲筆的同時,又多“折直”,也就是直筆和折筆。這是由於文字在書寫過程中為求快捷自然演變的結果。對於書法藝術來說這個過程極為關鍵,大篆由用筆單一而變為複雜,字勢也趨於穩定,為書體的進一步演變提供了前提。“折直”這種筆法後來在隸書中得到了大量的運用。對點畫的質感而言,大篆古拙,小篆婉麗,《石鼓文》偏於小篆,用“婉潤”也極為恰當。點畫之遒勁,確有曲鐵倔張之勢。宋黃庭堅《山穀題跋》雲:“石鼓文筆法如圭璋特達,非後人所能贗作。熟觀此書可得正書行草法,非老夫臆說,蓋王右軍亦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