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廣州研發部的前《商業周刊》記者董璐說,騰訊廣州研發部員工每人都有一張行軍床,除了午休,更多是為加班加點時休息用。這些年輕人有個外號叫做“礦工”——因為他們和張小龍一樣,已經養成在夜裏通宵開發產品的習慣。
董璐回憶,張小龍的食指和中指微黃,那是長期熬夜編寫程序養成的煙癮的證明。此外,在通宵時,他喜歡聽搖滾樂。
在宋軒看來,這是微信成功的精髓。“技術人員有著超強的執行力,平時大家跟著張小龍已經習慣了熬夜打拚,經得起這種成天在封閉空間下的壓榨。”
王偉說,微信的開發過程通常是由張小龍先給手下的產品經理一個大致的定位和需求,讓他們和工程師花幾天的時間畫出圖紙。產品經理再拿圖紙給張小龍過目,等他提出建議。直到後來,圖紙已經不能滿足張小龍的需求,他讓工程師們直接做出成品,讓他安裝在手機上麵試玩,再提出具體的修改意見。
張小龍對微信細節的苛求令他手下的工程師們恐懼。
大到一個按鈕應該在左邊還是右邊,小到一個圖像差了幾個像素,都是他需要考慮很久的問題,很小的細節都足以讓他和產品經理通宵爭執。而到第二天上午,產品經理們就要帶著頭晚的修改意見和工程師重新做出的成品,送到張小龍手中。
“有時,為了一個像素的問題,我們花一個通宵做出來的產品,就可能被他在5分鍾內推翻,又需要重新做過。”王偉說。
一次,張小龍問一個同事,微信3.1與3.0的會話列表有什麼修改?對方說沒看出來,張答:會話列表每一行高度少了兩個像素。
最令,張小龍糾結的時刻通常是在“微信”新版本上線前。
王偉回憶,每次微信發布新的版本前,張小龍都要將產品經理和工程師留在公司,徹夜對這個版本進行最後的修改。
此前,項目經理會根據張小龍的需求測算出測試的日子和上線的日子,但在這個過程中,他仍然會不斷地對功能加加減減。
“到了定好的日子,這個需求要不就是完不成,要不就是工程師們拚了命加班才能按點兒完工。到真正上線的時候,可能我們的工作量已經比原定超出了50%。”廣州研發部前工程師徐小林說,在廣州研發部這種情況再平常不過。
張小龍擁有廣州研發部一間獨立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在10層辦公樓最裏麵的一個角落,房間中除了他的一張辦公桌,還擺了一張方形的會議桌,所以,也是廣州研發部的會議室。工程師們會在半夜或者產品需要緊急調整時被張小龍召集到辦公室開會。
正是在這間充滿煙味、汗味的辦公室裏,張小龍和產品經理們一共在6個手機平台上發布了90個微信更新版本,幾乎在每次更新前,這間辦公室裏都傳來大聲的爭執和叫罵聲。
“現在你正在用的一個功能,很可能就是我們砍了300多個功能後留下的。”張小龍這種反複試錯的工作方式被宋軒指責為“近乎蠻荒”。
微信4.0版本開發期間,張小龍對朋友圈功能中的回複順序反複修改,一位設計師難以忍受通宵熬夜改動設計的辛苦,畫了一張漫畫:畫中是一個淚流滿麵的人,下麵寫著一句話“請不要再改了”。他把這一張圖貼在了廣州研發部辦公室的通道中。
王偉注意到,這張漫畫,“張小龍從沒看一眼”。
張小龍從不回應這些對他工作方式上的指責。他曾試圖修正自己的工作方式。今年7月,廣州研發部員工收到公司通牒:“按小龍要求,從今天起,除特殊情況,晚上下班時間不能遲於22:30,早上上班時間不能遲於10:30。請各位按這個時間調整,未來希望整個部門努力把工作時間向正常作息區轉。”
前員工徐小林說:“之前有一次,晚上10點鍾,張小龍還親自出來抓人,趕著大家走,但是後來因為要配合他半夜工作的節奏,大家的作息還是沒有調整過來。”
一些批評者認為,“張小龍的完美產品是建立在不惜耗費員工的生命,反複試錯得到的結果”,張小龍對產品的偏執追求也被他的反對者視為獨裁。但就連他的反對者也承認,“張小龍是一個牛逼的人,牛逼的人玩獨裁是可以做出牛逼的產品”。
人性操控師的性與暴力
“在晃動的時候,畫麵會出現一個大衛的裸體雕像,有一次,一個女生用搖一搖功能的時候,屏幕拉開太大了,結果她看到了大衛的生殖器,這是真事。”
這是2011年底,張小龍在一場隻有二十多位年輕人參加的交流上,提到微信3.0版“搖一搖”最初的一個頁麵設計。
會議組織者、華中科技大學老師劉玉告訴《博客天下》,當時張小龍來參加一次老同學二十周年聚會,順道給劉玉的學生講課。此前,張小龍已經拒絕過她多次。
2011年底,張小龍的微信用戶已經超過5000萬,但在這所以理工科見長的學校裏,他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麼有名。
在那場前輩經驗交流會上,盡管有老師提前通知,也隻有二十幾位學生到場,冷清的場麵讓組織者甚至有些尷尬。劉玉說,大多數學生不知道張小龍是誰,也不知道微信有那麼火。
麵對台下希望創業的青年人,張小龍是坦誠的。他很滿意自己設計“搖一搖”功能時故意給裸體大衛留下的裸露生殖器,他說“這個bug(設計缺陷)其實挺人性化。”
整場交流會上,這位微信的締造者都試圖以一位極客的方式告訴聽眾,他如何像“蘋果”公司的喬布斯一樣讓用戶感覺到爽。
“性與暴力”是張小龍讓用戶感到爽的兩件獨家利器。廣州研發部內部對“搖一搖”有個專門的稱呼:擼一擼,這是人類最原始的姿勢。最原始的,體驗往往是最好的。
對於台下聽眾對“搖一搖”低俗品位的質疑,張小龍說:“大家不要認為我們低俗,我用的確實是高雅的藝術。”他解釋自己的產品哲學,“正反兩麵總是相伴相生的。很高尚時,一定很邪惡”。
在與聽眾的互動中,他毫不掩飾地表達對自己開發的產品微信的自豪和熱愛,他說,中國開發類似“微信”的產品有二三十個,“米聊第一個做微信類產品,為什麼最後它就落後於微信?”
“因為用戶沒有感覺到爽,很多大公司能夠過‘技術’這一關,但他們缺乏的是藝術,缺乏的是哲學層麵上的思考。”他說,真正互聯網的產品是技術和藝術的結合。
“性與暴力”,是張小龍讓用戶感覺到爽的兩件獨家利器。在廣州研發部內部對“搖一搖”這項功能有個專門的稱呼:擼一擼,這是人類最原始的姿勢。最原始的,體驗往往是最好的。
“從‘搖一搖’、‘哢哢哢’聲到屏幕的一開一合,再到最初版微信中的裸體雕塑大衛,這一係列動作都給人一種很爽的體驗。”張小龍說,自己對性和暴力的理解源自大學時接觸到的弗洛伊德思想——“弗洛伊德說人的所有的動機都來自於性的衝動。”
“搖一搖”的“哢哢哢”聲音也是張小龍精心挑選並設計的。
“這個槍聲,你可以說是一種性感的暗示。對於男生來說,它甚至是有暴力的暗示,這很爽。”他透露,槍聲的靈感可以追溯到他玩CS時的體驗。
“產品不僅僅是技術,藝術則是更重要的部分,而且並不是我們想不到,而是我們從來沒有去關注,就像這個學校沒有女生可以談戀愛嗎?不是的,是你沒有去追,大不了花1000塊錢買個安卓手機成天‘搖一搖’。”相較於技術,張小龍更願意讓學生們領悟他的產品中貼近人性的因素。
兩年後,隨著微信5.0版的上線,“打飛機”遊戲無疑成為了當天中國最熱門的大眾話題。在中文語境中,所有人都知道“打飛機”特指的是一種男性生理現象。很難說張小龍是不是再次利用人性中“性和暴力”做文章。
多數時候,“性”和“暴力”因素成為張小龍判斷“微信”新功能存廢的重要標準。米聊一位高層人員曾經放話,坐等張小龍抄襲米聊的塗鴉功能,但是他很快得到張小龍的反擊,“我的微信不需要那種功能”。
與此對應的是,張小龍不會抗拒在微信上增加符合“人性”的新功能。例如,和陌陌同一天發布,可以讓用戶輕鬆找到身邊好友的“附近的人”功能,以及與國外Path軟件(一款分享照片的社交應用)相似,在朋友圈裏分享照片的朋友圈功能。
他並不諱言自己繼承了蘋果創始人喬布斯的衣缽。在日後一場公開演講中,他說,“你去感覺現在社會流行一種潮流,或者人群流行一種潮流,像潮水一樣往某一個方向走。這種暗湧,就是最前沿最具革命性的東西。”
正是依靠“性和暴力”這兩件“殺手鐧”,他開始掌握“潮流”並相繼打敗了米聊和陌陌等同類軟件。在2011年10月1日這一天,微信終於登上了即時通訊工具軟件第一的位置。
成名後的張小龍越發低調,他拒絕了各路記者的采訪要求,此前,廣州研發部公關部拒絕了《博客天下》記者采訪張小龍的要求。
一位騰訊公司公關部工作人員說:“張小龍個人比較低調,對於媒體宣傳沒有太多興趣。另外,公司對廣州研發團隊的期望也是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做產品上。”
和16年前跟記者保持親密關係不同,現在的張小龍對媒體的回答始終兩句: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華彩的生活。
他甚至希望和他的成長經曆有過交集的人不要接受媒體采訪,並告誡他們“會惹上麻煩”。
一位雜誌記者寫道,“各路記者找公關、托朋友,甚至蹲點廣州研發部數日而不得;有人要給他頒獎,隻求他出現在現場,哪怕就幾分鍾,無果;甚至公司內部同事請他作個講座,或出席一下年末宴會,也被婉拒”。
著名IT網站虎嗅的一篇文章曾報道“微信”域名被停止的原因:“因為這個域名讓張小龍被馬化騰請去吃飯,還有其他各懷心事的部門作陪。他整頓飯沒吃一口,一直在聽馬化騰關於‘怎樣做人’的訓誡。這頓飯吃回來後,這個富有野心的域名很快被改掉了。”
這一傳聞從未得到證實。但知情人士對《博客天下》確認,馬化騰的確曾提醒張小龍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開發產品上,不要接受過多的媒體采訪。
張小龍不再是那個無足輕重、無所顧忌的程序員。這讓人想起2000年前後受困於Foxmail的寂寞開發者張小龍。
當時,正是他報出的15萬元價格被投資人雷軍手下的程序員認為不值,拒絕收購的時候。他會固定在晚上打開Foxmail郵箱,用郵件跟鼓勵自己的用戶溝通,有時候,回複郵件要花上很長時間。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徐小林、王偉、宋軒均為化名,華中科技大學劉棉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