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終於像一棵被砍倒的樹徹底倒在了地上。
“富貴。啊!我的富貴。”娘似乎從她的惡夢中蘇醒過來。她撲上來,立刻抱起了爹。
“蘭——花。”爹艱難地睜開他的雙眼,呼著娘的名字。
“我在。富貴,你不要離開我。”此刻的娘淚流滿麵。
“蘭花。答——答應——答應我——一件——事,好嗎?”爹向娘艱難地說著。
“好!好好好!富貴,我答應你,你說。”
“在我——不——在了的——時候,照——照顧好——淚淚。不——不要——打她——罵她。”
“我答應你,富貴。”娘向爹拚命地點頭。
“村裏——的人——不喜——歡——淚淚,那是——那是他們——太——太迷信了。蘭——蘭花,一切——一切都是——我們——的命啊!”
我看到了爹向娘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還努力地對娘微笑著。
“富貴,不要離開我。”娘俯在爹的身上大哭。
“蘭——蘭花,對——對不起了。我先——先去天堂了。”
“對不起,富貴,我不是真得想要殺了你的。”
“我知道。我——我也不是——真得想——殺了你的。蘭花。”
“我也知道。富貴,求你不要離開我,好嗎?富貴。”娘搖著爹,想讓爹給她一個‘是’的答案。
“蘭花,你已經——答應——答應我了的,要照——顧好淚——淚淚的,是——是不是?”爹又不放心地問了娘一句。
“是的。富貴。我答應你,答應你要以後要好好照顧淚淚的。”
“我——我會——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的。蘭——蘭花,你——你可——不許說話——不算數的。”
“算數。算數。我一定會照顧好淚淚的。”娘的臉上也沾滿了爹身上的血。
爹聽到娘的話,笑了。笑得很放心。
“淚——”爹在叫我。
“爹——。”
“讓爹——再——。”
我知道爹想最後一次親親我的額頭。
我俯下身,把額頭輕輕地放在爹的嘴上。
爹最後一次艱難而溫柔地親著我的額頭。
當我收回我的臉時,我的臉上也沾滿了爹身上的鮮血。
血腥的味道直衝進我的鼻孔。
我伸出舌頭舔了舔靠近我嘴邊的爹的鮮血。
我的眼睛朦朧,但我沒有掉下眼淚。
“很——很好。不——不要哭。”這是爹對我說的最後的一句話。
說完,爹對我作最後的微笑。
我看出爹最後的笑容裏有放心,有滿意。
因為娘的答應,他放心。
因為我的堅強,他滿意。
爹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他把世上最溫暖的吻留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的額頭上永遠留著爹溫暖的吻的溫度。
因此,我每天都被這種溫度溫暖著。那怕是在最嚴寒的冬天。
爹的鮮血,讓我嚐到了世上最血腥最淒慘的味道。
爹走了以後。娘真的如答應爹的一樣,不再打我不再罵我了,但也不是對我很好。
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總覺得娘不再打我罵我,那是爹用他的命換來的。
爹走了以後,我倒覺得自己真得有點像怪人。因為看著爹死了,我都沒有哭。
我也總覺得是我害死了爹。
我記得爹臨死前說過:“他會在天上看著娘的。”那麼爹死後,一定會在天上。所以,我常常坐在自己家低矮的門欄前,抬頭看著天。
因為,我知道,我的爹現在已經在天上了。
我仿佛在藍天和白雲之間看到了爹對我的微笑。
我也微笑。
我的微笑就這樣和爹的微笑繾綣在那軟白的雲團裏。
可是,爹的微笑猶如夜間盛開的曇花,悄然的,又一閃而過。
每每,一種很酸的感覺,如風,刹那劃過,在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