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圖看了看我,說,我剛遊完回來啊。我說我們再去。他想了想,點頭。
此時母親找了牛犢剛進屋。我看了看母親。母親坐在那裏不言語。我想她一定是看見哈圖就猜出了我們剛才的對話。我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母親竟然沒說什麼。我們像是賽跑,不顧中午的悶熱往河邊跑,像是要見自己久違了的戀人。
河岸已經站了一群孩子。他們看著陽光下奔向遠方的河流,誰也不敢下水。哈圖一到河邊便用最快的速度脫去身上的衣服跳進了河裏。岸上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跳進河水裏。沉寂了整個夏天的河邊又開始熱鬧起來。在河裏玩累了,站在河岸上,我們偶爾聊起阿其圖,他像一顆星星,時常讓我們想起,卻影響不到我們陽光下的快樂。
聽母親說,家鄉那條小河每隔幾年都會傳來一次噩耗,河裏的孩子們卻沒少過。大人們哪裏知道,在孩子們的世界裏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信仰:快樂和夥伴。
對話
在月夜,伊敏河的周圍變得更靜。聽著潺潺的流水聲,想一條河流的哲學。我所能感覺到的隻有遠方。在我的家鄉呼倫貝爾,沒有人用精密的儀器和經緯度繁瑣的數字來定位一條河的方位。一般這條河流流過哪裏就叫什麼河。源自大興安嶺蘑菇山北麓的這條河經過鄂溫克族自治旗伊敏鎮時叫伊敏河,流至海拉爾時又彙入海拉爾河。不管名字怎樣變換,河還是那條河,亙古不變。我喜歡獨自在河邊散步,在一條河流的變與不變中靜想人生。月光傾瀉,讓河水和周圍的一切變得朦朧。朦朧之美在於留有空間,有空間就不會蒼白。沿著河水散步,常常想起兒時的往事和順著這條河流而去,一去不複返的人們。
圖雅認為我就是這樣,如同河流奔向遠方,永不回頭。圖雅是我的高中同桌,小時候我常常看到她小心翼翼地趟過冰冷的河水趕著牛犢去近處的草地。那年夏天高考結束後,她約我出來的那天我剛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高考成績還算理想。
皓月當空,周圍變得靜悄悄。除了流水聲,偶爾傳來遠處的狗吠聲。我和她沿著伊敏河走了很久很久。
我要去北京找一份工作了,姑姑在那裏。你要動身去上大學了吧?大學生活—定讓人羨慕。
圖雅的聲音很低,在月光下讓人心生感傷。她還說,原本以為沿著這條河生活的人們的命運皆大同小異,沒承想一次考試竟完全改變了我們的命運。麵對一個女生的感傷,我變得異常笨拙,竟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言語來安慰她。
不久後我便坐上列車踏上了求學之路,而圖雅則帶著感傷去了北京,尋找另—種生活。
想起兒時關於河的彼岸的暢想和老人們講給我們的神話。那時還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遠方。坐上去異鄉的列車我才懂得了生活在別處的原因,也深深體會著外麵的精彩與無奈。
我沒有忘記去看那條河,卻很少有機會看到潺潺的流水了。我回家時常常是隆冬時節,河水變成一條巨大的冰帶沉默在那裏。它的沉默常常讓我想起生活的艱辛,父親說過的話,抑或一些深奧的哲理。一條河,它會向遠道而來的孩子說些什麼呢,或者什麼都不說,像一個威嚴的父親,隻做給他看。兒時我們將冰麵上的積雪打掃幹淨,讓它成為我們冬天的樂園,卻不曾想過一條河會不會告訴我們什麼,通過刺骨的寒風送給我們,就如同兒時父親給過我的巴掌。
離開家鄉,漸漸適應城市車水馬龍的我想過要和一條冰凍的河好好談一場,卻始終一無所獲。在那一場場獨角戲中始終是我一個人在說。而當我側耳傾聽時耳邊隻有呼呼的風聲和被暴風揚起的雪花。但我堅信一條河一定會對我說些什麼:或許是沉寂多年的傷感往事,或許是一個人平凡又短暫的一生,抑或是一條河流奔流不息的秘密。
每逢回家,我喜歡在家和一條河之間往返數次。母親說,河還是那條河,與你兒時的並無差異。我卻喜歡聽一條河流冰封之後的話語,那是城市的喧囂所不能給予我的。生活在河流周圍的人們來了又走了,生活在繼續,如同一條河奔流不息的勤奮與執著。
我知道那些話是一條河除了孕育生命之外所給予我們的。
我們卻無法給予它什麼。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