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近乎靜止。若不是看到房屋麵前的柴禾以及兩頭在灌木間搜索幹草的牛,我會認為這是一個被摒棄了的營地,一個“死”村。我實在不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人如何生存:沒有農業,沒有畜牧業,更沒有工業。我隻看到一條小溪,小溪前方是連綿無盡的懸崖。
然而當經過一間房子,那用塑料薄膜擋住的窗戶(也就是泥牆留出的一個小洞)卻無聲無息地飄出了不可思議的炊煙。
我沒看到一個人,卻看到了_炊煙。煙霧很細很淡,在毫無生氣的沙礫和裸露的岩石間緩緩飄著,如此單薄又如此動人!
極端貧乏的大地造就出極端堅忍的生命。煙火,這人類智慧的圖騰,它證實著生命的存在和延續。
沿著村莊唯一的山路繼續往前走,地勢越來越陡,地麵也越來越堅硬——道路皆由山上的石子鋪就。狹窄的小路使得無論從哪裏伸出手,都可以觸到岩石層塊:有的像黑珍珠一樣閃閃發亮,有的則是白雪般的雲母片岩。山路右邊是巨大峽穀,懸垂的崖壁連綿不絕,令人想象在豐水季節奔騰的冰河該是何等壯美。
西蒙再次不見了影蹤,小夥子則久不久在某個拐彎處出現一一他在等我。他的眼神充滿關切又滿是困惑:他看得出我的腳存在著某些問題一一這是他的關切所在。可我的“保護神”卻竟自顧走著,甚至頭都不回一下——這是他的困惑所在。我想這種狀況他是難以理解的:這些外國人,這些來自“先進國家”的家夥,怎麼竟這樣“不團結”和沒有“責任心”呢?
關切與困惑使他處在兩難之間:他很想幫我,但又不能幫我。於是隻好在兩者間徘徊:既能看到走在最前麵的英國男人,又能讓最後麵的中國女人看到他。
在一個高聳孤懸的山崖,我終於看到那座橋——處在兩座相距甚遠的懸崖之間。與這座橋相比,第一座橋平坦安逸得幾乎就像兒童積木。這座橋實在是太壯觀也太讓人感到驚悚了:不僅與崖底的距離深不可測,木板的間距也更寬,看上去更不牢靠。
我強抑著心驚,繼續沿著越來越狹隘的山路走去,一些地方若不蹲下就很可能會因為鋒利岩塊的磕撞和由高度而來的暈眩而摔下去。
待到達橋頭,我才發現這是一座“雙橋”,但其中一座已不可能通行——峽穀的狂風早已將它吹得七零八落,木板所剩無幾。仍在使用的那座情況也好不了多少,雖然木板還在,但間距幾乎寬達一米,很多木板僅有一頭被固定,某些地方根本就隻是兩三個手指寬的木條——豎著。
橋很長,目測來看至少有一公裏半吧。由於狂風,橋在空中晃來晃去,以我家住七樓的經驗來對照,橋離下麵河灘的距離至少是十個七樓。
西蒙已上橋了一高大的他在峽穀間顯得是如此小巧玲瓏、盈盈一握。
“你真的要過橋嗎?”小夥子在橋頭等著。他關切的目光有些焦慮甚至有幾分絕望——他不認為我能過去。他害怕我決定過去。要知道,在橋上可誰也幫不了我——沒人可能騰得出手。
“是的。”我承認自己是在逞強。間隙、風、長度、高度、鋼索。一切無不讓我心驚肉跳,而一旁那座被風摧毀的“母橋”更是像一種明目張膽的恫嚇。
“我可以帶你原路回去的。走吧。”小夥子試圖打消我的念頭,這是他遲遲不上橋的原因——擔憂已使他不管西蒙怎麼看了。
回去?為了這橋我可走了整整三個半小時!我不想玩命,可臨陣退縮對我更難以忍受。
“我跟著你就是。”
“好吧。一定要保持平衡。風很大。”小夥子終於不再堅持,他上去了,事實過那樣的橋速度快些可能更易保持平穩,但他卻走得很是緩慢——那紅色毛衣看上去就像狂風中躥動的一團火。
我也上去了。當踏上第一塊木板時,我就馬上知道這事遠比想象的還要可怕和艱難。整座橋一直晃個不停,而兩隻腳又不可能同時踏在同一塊板上,你隻能將腳大大分開,一前一後。
我又走了幾步,狂暴的風令我—下撞擊在鋼索上,幸好那兩塊木板之間不是太寬,踉蹌了一下還是站住了。然而行進到約摸四分之一時,我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木板間距越來越寬,鋼索也越來越高——再往下我就什麼也夠不著、抓不住了(我的身高可是164厘米)。我停了一會兒——我相信這一生中再不可能遇上更瘋狂的風了_—一隻要稍有鬆懈,風便可以輕輕鬆鬆將我送下山崖並在岩石上“啪”的—下壓得粉碎。
我努力將腿韌帶拉到可能的最大程度,穩住身子後,鬆開一隻手朝上伸了幾下——夠不著。無論怎樣都夠不著。更可怕的是,前麵木板的間距也超出了我的最大步伐。唯一的選擇似乎隻有抓住一邊繩索,然後踩著中間的馬釘過去——這不可能——我無法像走鋼索藝人般在一個手指寬的釘子上走動。
我不由回了—下頭——要不要回去?回去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不必恐懼。雖然那段已經過的距離亦是如此險惡,但到底隻是四分之一,我至少可以—直抓住鋼索。我又朝前看了看——那個紅色身影已到橋中間了。他也在那兒站著,狂風中,那團火焰幾乎就要騰空而起。
我知道他想等我,哪怕什麼也幫不上,但至少可以給我一個關切、鼓勵的目光。由於橋晃得太厲害,他隻能在那兒呆一會兒然後繼續前行。西蒙則快過完橋了——他沒有回頭。—下也沒有。
為什麼要別人回頭呢?為什麼——要放棄已經選擇的事呢?我慢慢放低身體——夠不住鋼索就抓兩側的鋼絲好了。然而才一觸到,一陣錐心的痛襲遍全身——鋼絲並不光滑,一些連結處比荊刺還要鋒利紮手,不僅如此,還冷到極點。我的手很快就麻掉了,被鋼絲紮穿的掌心流出的鮮血馬上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