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那些人感到恐懼的時候,我總會把目光折向電影院,而進入眼中的是那些用來貼海報的櫥窗。那些平時用來貼海報的櫥窗已經很陳舊,那層作為保護的玻璃被一些人用石頭打碎,我無法解釋那些砸玻璃的人,我對那些行為進行了很多種猜測,但我無法把握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理在起著作用。從玻璃的破碎程度來看,人們沒有絲毫猶豫就把那塊製造距離的玻璃擊碎,難道是為了直視那些海報?破碎的玻璃片像一把刀,像個凶器,或者就是凶器,我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刺瞎人的眼睛,刺傷人的軀體,甚至刺痛人的心靈。電影院麵對著人們的一次又一次拒絕,終於發現時間所帶來的無奈。電影院已經無法製造熱鬧,更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製造混亂,它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從容。
人們對於電影院的忽視是一個殘酷的遺忘過程,人們漸漸忘掉了電影院曾經製造的快樂,人們隻記住以電影院作為坐標標誌其他的事物。電影院本身能給人心理上帶來的滿足與人類的心理需求之間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與電影院相關的人群和事物正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售票員突然之間就消失了,那些在電影院擺攤子的人們也消失了,或者隻能在別的角落發現他們的身影。那些在電影院門口聽電影的乞丐都也已經消失,甚至在短短的時間裏,那些曾經很瘋癲的人群也在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虛胖的熱鬧讓電影院成了死一般的安靜,如果沒有那些熱鬧的鋪墊,它的寂寥將會被人們忽視,或者在人們的思想裏被弱化。而電影院偏偏是喧鬧的製造以及延續的場所,但突然之間,那種喧鬧說斷就斷了,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至少我有一段時間也想不明白,現在的我是想明白了嗎?我不敢肯定,我隻能確定現在的我正進行著極具個人化的猜測,對那片舊城裏的許多事物進行個人化的注解,電影院隻是其中之·。在我看來,那片舊城裏的人們現在所想得到的喧鬧,已經不再是多年以前用一部電影,或者某個新奇的事物就能帶來的近乎騷動、興奮、不安的喧鬧。人們已經不為一場電影而騷動,在時間的作用下,似乎人們某一方麵的感受能力正在減弱。
在我讀初中的時候,縣電影院門口的售票處還開了一間遊戲廳,那時從電影院往下有好幾家遊戲廳,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那些遊戲廳會消失。我在鄉間呆了一年多的時間後再次回到縣城時,才發現那些遊戲廳就已經全部消失了。電影院的熱鬧的消失與那些遊戲廳甚至是一些別的事物一樣,都是在人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就消失了。也就經過一年多點的時間,那些事物以及事物所給人的感覺完全消失了。應該有一些人在看到電影院的時候,內心會有些許的惆悵升起。有一些人是從電影院裏的那個舞台上開始讓縣城裏的人為他們癲狂,曾經的售票員、曾經在舞台上唱白曲的女孩、曾經在舞台上用舞蹈表達生命的舞蹈家……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去談論他們,似乎談論他們的年代已經遠去,隻剩下或顯或露的背影,隻剩下他們自己談論自己的過去。
電影院所扮演的隻是製造者的角色,而最後電影院在無奈中把人類好不容易累積的情感徹底撕碎,撕碎的過程似乎很隨意。那個建築上的“劍川縣電影院”幾個字表麵的顏色已經剝落,甚至“電影”兩個字都已搖搖欲墜,作為標誌性的字眼的掉落最終隻是暗示某些關於舊城的隱秘信息。
隱秘與清洗
當我寫下“護城河”這樣的字眼時,我發現出現在眼前的那條小河絲毫沒有與古時對接的意思,沒有絲毫時間所賦予它的詩意與憂傷。這是一條與時間的堆積相悖的小河,在那三五年的時間裏,它給我的印象是流量在不斷地減少,河水的色調變得渾濁不堪,垃圾堆滿河道。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已經無法通過那條河流照見自己,或者照見的也是一個被汙水扭曲變形的身影。我發現那條河流的憂傷加深了我的憂傷,它的憂傷塑造了我的某些特性,已經深入骨髓,已經無法消除。
我能清晰地記得在縣一中讀初中的時候,有許多的人用那條河流的水清洗著菜蔬衣裳,到了我在縣一中讀高中的時候,那種情景就再沒有出現過,想起那種情景恍如隔世。同時沒有任何色味的河水也散發出一股強烈刺鼻的腐爛氣息,河水的上麵浮著一層似乎永遠無法消除的油漬,那些油漬的出現像那些在舊城裏的汙漬一樣,在事物表麵留下永遠無法消除的痕跡。在我麵對著那條河流的時候,我想到的是時間的殘酷,或者是人類在生存過程中製造出來的殘酷,在“經濟”主導一切的社會,在那片舊城裏,那條曾經清澈潔淨的河流成了犧牲品。
最後它成為某些人的護城河。它是屬於我的護城河,那是條徹底被舊城遺忘的河流,曾經河流的出現是以與舊城形成某種程度上的默契的,曾經河流是舊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知何時起卻已經不是這樣。河流在人類生存過程中所占的重要位置似乎是天經地義,而恰好是這種“天經地義”讓河流的存在頗顯艱難,河流的存在遭受了人類前所未有的忽視。似乎現在的這條河流起到的隻是把舊城和新城分開的作用,在縣城裏生活的人們隻要跨過這條河流就跨進了喧鬧或者安靜之中,舊城和新城給人呈現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景,舊城裏的許多事物都呈現出頹敗的趨勢,這也包括作為界點存在的河流,而正在開發的新城所呈現的卻是另外一個極點的發展態勢。
我在縣城讀書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舊城裏度過的,隻有很少的時間是在那片新城度過。在我對那段時間不斷複原的過程中,我發現隻有在舊城裏度過的時間是能夠拚湊在一起的,我能拚出在舊城裏行走的地圖。關於那片新城卻沒有多少印象,似乎我並沒有多少時間是穿過舊城跨過那條河流進入新城的,似乎我是在舊城這一邊沿著河流往上或者往下,與新城隔河相望。我目睹了一條河流的消亡,隻是三五年的時間,一條河流就消亡了。這與我在鄉間目睹那條小河的消亡速度是一樣的。縣城裏的這條小河的源頭是什麼地方,我不能清楚地說出來,我曾經到過那個似乎是它源頭的地方,那裏有一個水庫,水庫所在的地方樹木茂密,風景優美,從那個保持著自然美的地方往下到縣城將近有十多公裏,那條河流至少有十公裏依然保留著原本的樣子,像那個從畫中詩中跳躍而出的女子那多愁善感的眸子。從縣城往上到千獅山景區的入口處是那條河流最慘不忍睹,或者與上遊反差極大的段落,下遊的河流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渾濁而憂鬱的女子,正在暗泣,正被忽視。
在周末的時間裏,我都會沿著河流往上,後褲袋裏別著一本書,在那些依然保持清澈潔淨的河道裏行走是我感覺最輕鬆舒暢的時候,我不知道一個人在那條河道裏忘乎所以地注視著河流的過程裏,還有沒有像我一樣的人迷戀著那條河道?應該是有的,我在那條河道裏行走的時候,常常會碰到三五成群的人步入河道或者步出河道,我不知道那些人在那條河道所追尋的是什麼東西,我隻知道那條河道給人的是一種無法消除的孤獨感,讓人在很長時間麵對著自身的孤獨感,在那些河道裏,自我會不自覺地擴大。在一些傍晚,我也會沿著河流往上,隻是在那些遭受汙染的河道裏行走,時間的限製讓我沒有時間跨入那些清澈的河道,或者隻有在傍晚的柔光中,對於汙濁的河道的反感才沒有在炎熱的陽光照射時強烈,甚至在傍晚時分對那條河流的感覺也會出現某種程度上的變換,我享受那種因為隨著時間的改變,事物給人的感覺也會改變的情形。
我總覺得每個傍晚,我都在期待某個事件的發生,事物在時間麵前所帶來的情感上的變化於我而言就是一個事件。在那些河道裏不斷行走的過程中,內心裏麵的一些東西也在膨脹,遊蕩的身影,遊蕩的靈魂,膨脹的結果是對於那條河流更大程度的依存。在我遊蕩的過程中,我同樣發現了一些事物也在遊蕩,遊蕩的河流,遊蕩的垃圾,遊蕩的人群,遊蕩的植物。從那個酒廠裏排放出來的廢水冒著熱氣緩緩地融入河流裏,從酒廠往下的河道裏,紫莖澤蘭以讓人震驚的速度生長著。在一些時間裏,我甚至懷疑那種植物同樣迷戀的是酒廠排放出來的酒的氣息,這與我在酒廠外的空地裏長久地站立所渴望的東西似乎是一樣的。我總覺得那種植物的出現和瘋長,是那條清澈潔淨的河流消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隻有在漆黑的夜裏,聽著緩緩流淌的聲音,我才能把白日裏已經遭受嚴重戕害的河流徹底忘卻,並在思想空間製造出那條曾經屬於我一個人的護城河。
責任編輯 陳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