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什麼比一場雨來得突然(3 / 3)

猴子的房間在三樓,地方隻有十幾平方,房裏有一張床兩張紅色的塑料凳子,一個壞了拉鏈的簡易布衣櫃,地上的幾張過期彩票圖。天花板上掛著一台布滿灰塵與蜘蛛網的吊扇,接連吊扇的電線裸露在外麵。有一個牆角還裂開了幾道口子,下雨的時候估計有雨水滲進來。斑駁剝落的牆麵上貼了兩張女明星的海報,何俊強心想猴子那小子晚上睡覺前估計會對這兩張海報看上幾眼。房間裏沒有廁所,整棟樓有公用廁所和洗澡間,男的在一、三樓,女的在二、四樓。他們回到住所已經差不多是下午三點,猴子要回飯店上班,他讓何俊強在房間裏好好休息,待到明天再出去找也不遲,也不在乎這幾個小時的時間。他還說他可能要晚點回來,下午酒店裏有個結婚包席,會很忙,就不陪何俊強吃晚飯了,讓他自己解決,樓下往左拐一個路口就有小飯館。臨走時猴子把事先配好的一把鑰匙交給了何俊強。

何俊強丟下身上的布包,躺在床上莫名地對著天花板看,後來就對著吊扇看,腦海裏浮現出他跟女人和兒子在一起的美好日子,當這些印象慢慢清晰時又突然被什麼東西抹掉了,他又重新去想,直到眼淚溢出他的眼眶。他掏出了照片放到眼前,苦笑著輕聲地叫著女人的名字,沒有女人的應答,他就用女人的口氣對自己應了一聲。

天黑的時候何俊強沒見猴子回來,就自己一個人下樓去找東西吃。出去的時候房東看了他一眼,她的躺椅位置沒變,隻是路燈照著肥胖的身體,顯得有點浮腫。何俊強吃完東西就沿著有路燈的地方走,他不敢走遠,怕不懂回來的路。邊走還邊在腦裏記下周圍的建築物或者門店的招牌,哪怕電線杆。再往外走一點就有一條比較大的馬路,兩邊有兩家歌舞廳,還有三間賣衣服的小店,其中一間小店的右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超市。他就像一隻在夜裏遊蕩的飛蛾,來回在馬路兩邊走走看看,他在兩家歌舞廳門口站了好久,時不時用眼睛掃看進出的人,門口的保安以為他在等人就沒多大在意。站累了他就走到斑馬線一旁的一盞路燈下坐下,留意著從斑馬線上走過的看上去二十三歲的女人和三歲大的小孩,直到人越來越少他才甘心回去,身上滿是昏黃的燈光。

猴子不知道何俊強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太累了,本來想等他的,可躺著躺著就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何俊強就出去了,他沒叫醒猴子,想讓猴子多睡一會兒。

白天裏何俊強不怕迷路,他走遠了_一點,隻要看到人多的地方就往裏麵滲,他始終相信人多的地方機會就會大—點,每次都是失望,而且還招來不少異樣的眼光。他去了菜市場,去了賣衣服的地方,去了車站。還去了_一些飯店門口,透過飯店的玻璃往裏麵一桌一桌地掃看能夠讓他起疑的人,有次還不自覺地把整個臉都貼在玻璃上嚇得吃飯的客人大呼小叫。他拔腿就跑。

有次何俊強無意間發現了貼在電線杆上的小廣告,他高興地掏出照片在街上找到了_一家複印店,花了三十塊錢做了二十多張貼著他女人相片的尋人啟事,內容還是店老板好心幫他寫的。店老板問他出走的原因是什麼,何俊強想了一下說不清楚。店老板問他那就不寫?他說那就不寫吧。啟事上的電話號碼是猴子的。

尋人啟事

鄭月娥,女,23歲,身高約1.6米,瓜子臉,長頭發,於2011年7月31日離家出走,出走時身上穿著不詳。

何有為,男,3歲,身高沒量過,雙眼皮,短頭發,於2011年7月31日隨鄭月娥離家出走,出走時身上穿著不詳。本人若見到此啟事,請盡快與家人聯係。有知下落者,請與雷王鎮下田村13社何俊強聯係,電話:10976243550。定有重謝。

2011年8月8日

何俊強買了一瓶漿糊拿著印好的尋人啟事往人多的地方貼,往貼有性病廣告或沒有貼廣告的電線杆上貼。還沒貼到一半,他就被巡邏的城管抓住了,沒收了手上剩餘的東西,還要罰款一百塊錢。何俊強不肯,城管就說要帶他回去,關上幾天再說。聽說要關起來,何俊強就乖乖地交了一百塊錢,別說幾天,哪怕是一分鍾他都耽擱不起。

猴子看何俊強每天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來很是擔心。猴子想勸他說,縣城這麼大,找一個人就好像在整條河裏抓一條泥鰍一樣,沒那麼容易。可猴子舍不得說,他隻提醒何俊強別找著找著倒把自己給找丟了。

就這樣找了半個月,一點收獲也沒有,猴子的手機也沒接過鎮派出所的半個電話。

有一晚何俊強回來得比較早,猴子也剛回來,還從外麵買回一點燒烤和幾瓶啤酒。猴子見何俊強隻喝酒不吃東西,就安慰說都找了半個月了,隻要再堅持幾天,會找到的,你不是說你爹去找人算過,嫂子還在縣城嗎?放心,會找到的。何俊強抓起酒瓶跟猴子的碰了一下,兩個人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猴子,這半個月來多虧有你,要不然……何俊強沒說兩句話就有點哽咽了。

這是哪裏話,是兄弟就快快別這麼說。強哥,我的命當年還是你救的呢。

兩個人把啤酒喝完了,猴子覺得今晚兩人有必要喝個痛快,這麼多年了,都沒好好在一起喝過酒,要是二順也在就好了。他起身到樓下又買回一瓶張裕金獎白蘭地,又喝了些後勁十足的白蘭地,兩人都有點暈乎乎的了。猴子叫何俊強和他一起趴在窗口看對麵的水乳休閑中心。他用手誇張地比劃著,強哥,你——你知道對麵,對麵那些女的是幹什麼的嗎?賣肉的。那裏麵的女人身材又好——又漂亮,而且不貴,一百塊,她心情好還可以免費給你多做一項服務。兩個人都有點站不穩了,何俊強抓著猴子坐了下來。何俊強被酒精衝得頭有點疼,眯著眼睛盯著猴子講話的嘴巴。強哥,我就——就想不通了,你說——這些女的放著好好的工作不找,淨找——,你說這是不是犯賤呢?你說——嫂子會不會也到這種地——地方呢?猴子一說出來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說昏話了,他扇了自己兩巴掌,對何俊強說,強哥,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何俊強對猴子醉笑了一下就倒下去了。

猴子已經記不得去過水乳休閑中心幾次了,每次發工資或是中一兩個三碼定位彩票,再加上自己有點想法他就會到對麵去。前兩天為他服務的是新來的,女人身材很好,人長得不錯,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燈光昏黃,猴子看著女人的臉,心想為什麼長得不錯的女人都幹起這活了呢。她還有個兒子在讀幼兒園,一個學期要兩千多塊錢。猴子覺得這個女人騙人的伎倆太差了,誰會相信一個女人為了送兒子上兩千塊的幼兒園出來賣肉,他再沒心情跟她聊了。

和猴子喝酒後的第二天晚上,何俊強在水乳休閑中心門口—直想著昨晚猴子最後跟他說的話,一個小姐就出來把他拉進去了。他在包廂的床上坐了一下,看著那盞泛著昏黃燈光的燈泡,然後又起來走到窗前,他看到了那個躺靠在椅子上的女房東,閉著眼睛好像在回憶著一段美好的過往。

進來一個有點胖的女人,手裏掐著根煙,看到何俊強就把煙給滅了,然後把門反鎖上。何俊強能清楚地看到女人臉上塗抹著東西,還有耳朵上兩個鑰匙圈一樣大的耳環。他伸手去摸右褲兜裏的那張照片,抬起頭時女人已經把上身的衣服脫光了,兩隻肥大的有點下垂的乳房咄咄逼人。

她接著要脫褲子,何俊強邊遞手裏的照片邊勸女人不要脫。

我隻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褲子已經褪下了,隻剩下一條紅色的內褲,女人接過何俊強手裏的照片,看了他一眼,說可以,那也要給錢。

啊?

你都看了。說完女人又看了一眼照片,停了一下,說沒見過。

何俊強沒敢確定女人有沒有看清楚,她把照片還給他時,兩隻肥大的乳房似乎也在向他逼近。何俊強又想,錢都花了,不能白花。

走出水乳休閑中心,過了馬路,何俊強有點失望,有點沮喪。第二天他把去水乳休閑中心的事跟猴子說了,還把“結婚照”拿給猴子看。猴子本來想勸何俊強人生就那麼一回事,別太鑽牛角尖了,甚至想問問何俊強水乳休閑中心那個胖女人服務怎麼樣,可當他一看到照片,整個人就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猴子發現何俊強晚上回來得越來越晚了,有幾次是天蒙蒙亮了才回來,回來後也沒說幾句話,有時忘了洗漱就上床睡了,有時望著天花板或吊扇自言自語。有一次還去二樓的女廁所撒尿,被裏麵上廁所的女人追著喊罵,還用水潑了一身。

他還真把自己給找丟了。

一天,何俊強來到中國銀行的自動取款機旁,他走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有兩三天沒換了,散發著一股餿臭味。他看看從銀行裏走出的人,又看看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還看了看地上傾巢而出的紅螞蟻。

一聲悶雷炸響,本來好好的天竟然下起了大雨。馬路兩旁行走的人都驚惶失措地找地方躲雨,看上去倒像是一隻隻過街的老鼠。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響成一片,在一個路口還發生了車禍。雨越下越大,天也變得灰暗了起來,汽車都開了車燈,這個城市的白天好像變成了黑夜。

猴子正在一家店鋪裏躲雨,他看到了馬路對麵坐在自動取款機旁的何俊強,突然,他很想冒著雨衝過去告訴何俊強,他在水乳休閑中心見過他的女人。可他又想,這世上長得相像的人很多,那晚的女人未必就是她。而且,當時燈光有點昏暗。

責任編輯 徐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