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和弟弟捕盜記(2 / 3)

身邊有一條毛巾被,我本來不蓋,隻是防半夜降溫擺著。此時我醒了,把毛巾被蓋住腦袋……當時,我確實是這麼幹的,很不好意思,我原還以為自己英勇,原來卻是隻“門檻猴”,在熟人麵前逞得起能。我沒想到,撬門聲刹那間轉化成巨大的恐怖,潮水般覆蓋了我的全身,我身體抽起冷戰,心裏還自欺地念叨著,我隻是夢見了什麼聲音,夢見的,其實一切並不存在……

作翼、小唐、小宋、傳理、傳祥,快起來,狗日的盜賊,悖時的砍腦殼的盜賊又來了!

我母親的尖叫聲這時候忽然漫天大作,聽著焦急,卻又字字清晰。傳理和傳祥是我兩個舅舅的名字,他們從不睡在我家裏。母親這時候故意要多叫出幾個男人的名字,壯自己的膽,讓盜賊摸不清底細。其實母親一叫喚,撬門的聲音就停止了。母親手裏捏著父親鍛煉用的劍,叫上我一起走出去,發現盜賊還遺落了一把短釺在地上。母親拿劍的姿勢很不專業,她不喜歡看武打片,換作是我,可以拿得更有模樣。

你睡得真死,幸好我瞌睡淺。母親這麼跟我說。

我吐出舌頭,裝得很無辜地笑了一笑。

另一次,僅一個月以後,我家又被盜了。盜賊已經撬門進來,手段專業,沒弄出什麼聲音,所以我們一家人都沒有被驚醒。我估計這盜賊可能使用了“雞鳴五鼓返魂香”一類的東西,一家人才睡得那麼死,但這種估計又被事實推翻了:盜賊如果有這麼專業的設備,為什麼還進不了我父母的房間呢?他們隻是摸進了我和弟弟睡的那間房,我倆沒錢,他們也許失望了,恐怕是為了不白費力氣,好歹偷了一堆衣物走掉。

弟弟起來時找不見褲子穿,大是不解。我父親醒來,發現門上的撬痕,這才意識到昨晚被陌生人造訪。他便跟弟弟說,不要找了,那條褲子被偷了。再一找,就發現衣櫃裏少了好多衣服。弟弟別的不在乎,隻是挺可惜那條馬褲,這趟隨父親出差剛買來的,隻穿過—水,心疼得不得了。那條馬褲縣裏買不到的,他倆在深圳穿過中英街,到香港那一頭買來的。

弟弟不解地問,怎麼連褲子都偷?

父親微微一笑,說,別心疼,回頭再給你買兩條。

打開堂門一看,地上竟還留著一雙人字拖鞋。昨夜月黑風高,強盜偷了褲子,出了門卻找不見自己的拖鞋,肯定是打著赤腳離開的。看看鞋碼,強盜大概和我們年紀差不多。

弟弟不願意就此罷休。那年他十三歲,但長得快,比我還高半個頭。他成天跟在蔡老二屁股後頭混,打架也是蠻有心得,小兄弟也交了_一幫,偷偷抽起了煙。那幾天,他喊來幾個小兄弟,整縣城地轉,幫他找那條褲子。他堅信,全縣隻有一件那種款式的馬褲,要是撞見別的誰穿著那條褲子,無疑就是那天晚上的盜賊。弟弟恨恨地說,要是讓我撞見了,當街扒他褲子,讓他曉得什麼叫丟人!

弟弟帶著三個小兄弟在街上整整逛了兩天,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真的發現有個家夥穿著一模一樣的馬褲。弟弟領著兄弟過去,攔住那家夥。那家夥說是比弟弟高半頭,但弟弟未必怕他,因為他還有三個兄弟。他問那人,馬褲是從哪買的,對方不答,而是往後退著走。弟弟想挨近他,這時有四五個青皮從周圍攏了過來,橫在弟弟和那家夥的中間。那家夥退著走幾步,就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

你們讓開!弟弟嗬斥擋在道上的那幾個青皮,他們當然不作理會,而是微笑地看著弟弟。弟弟要從他們中間擠過去,他們就把我弟弟推來攘去。弟弟罵罵咧咧地揮起拳頭要和他們打架,扭頭看看後麵,自己的三個小兄弟早就沒人人群見不著了。

弟弟沒有要回自己心愛的馬褲,反挨了一頓打,雖然不重,但臉上遮不住了,回家還挨了父母一頓痛罵。挨罵以後,弟弟似乎就想明白了,馬褲其實無所謂,打架才是更重要的事。要是打架不行,即使找到了馬褲又能怎樣呢?用嘴叫,是喊不應的,隻能靠兩隻手將褲子從對方屁股上扒下來!

蔡老二的哥哥蔡老大會武功,他家院子也寬闊,總有一幫青皮在他家院子裏練拳,嗨嗨哈哈地嚷著,站樁、蹬地、打拳、耍雜把式、耍器械。練拳的青皮往往剃光了頭皮,搞得像少林寺僧兵似的。弟弟那以後就去蔡老大那裏報了名,看在老蔡和我父母的交情,蔡老大也不收分文,弟弟想練就夥在青皮裏麵,看別人怎麼搞法,他跟著學就是。弟弟練得一個星期,還死命拽著我一起去那裏練。他甚至有點撒嬌,扯著我的袖筒說,哥,你去嘛去嘛。

我說,你—人去不行嗎?

不行,以後再有強盜進屋,我們兄弟倆一齊上。弟弟說,我們就是捕盜雙雄。

捕盜雙雄?我嗬嗬哈哈地笑起來。弟弟喜歡看武俠小說,拿到學校去看易被老師收繳,於是晚上躲被窩裏打手電筒看。吃早餐的錢他都省下來,買電池了。我估計他看過的武俠小說裏少不了幾部叫做××雙雄的。我偶爾也看武俠小說,因為不好意思老看小人書。看了幾部,我發現練成一個武林高手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三年五載後,或是十年八載後,見誰都不怵,甚至見誰滅誰,豈不是好事?萬一自己慧根非凡,天生的武學奇才,到時候搞到獨步武林,一統江湖的地步呢……我看武俠小說,也是容易把自己放進去,要不然,那玩意如何能這麼惹人著迷?

我腦子一熱,就說,好的,去就去。

我去了兩三天,發現即使站樁這樣的事,真練起來也苦得難言,找個借口不去了。弟弟很鄙視我,說沒想到你是這號人。我們要當捕盜雙雄啊,你忘了?

我搖搖頭,依舊不肯去。我可不會因為一個綽號就賠了自己的休息時間,蹲馬步蹲到小便失禁的地步。再說,現在實在不是“江湖人送綽號”的年月了,電影裏那些好漢自報家門讓人覺得英武神氣,現在誰再報綽號給人家聽,人家肯定以為精神病院圍牆沒堵牢。

蔡家有一晚也被盜了。他家被盜得厲害,大門洞開以後,幾乎所有的家用電器全被搬掉了,電視電冰箱洗衣機,甚至還有插在牆上充電的刮胡刀。蔡老二就拉起隊伍,搞巡邏。現在他和小偷強盜有仇,急不可待地要捉到個把個,先打他一頓方消心頭之恨。蔡老二和我一樣在讀佴城一中高中部,但基本上不見他去學校,成天都在街麵上溜達,還把一個廣西妹子發展成女朋友。晚上他組織起來的巡邏隊通宵值班,在我們這山頭來回逛蕩,—發現有走夜路的人就攔住盤問。蔡老二還叫我弟弟也去參加他的巡邏隊。弟弟跟著蔡老大學武術,按輩分來說,要把蔡老二叫成師叔。我弟弟本來成績不錯的,後來喜歡跟著蔡老二跑,成績有所下降,這讓父親很不高興。弟弟聽蔡老二的話,要去參加巡邏隊,父親也攔不住。

這麼一搞,搞出些影響,市裏的報紙都報道了這支自建巡邏隊的事跡,還把蔡老二的照片印在上麵,周邊很多縣的人都認識他了。強盜哪還敢來?

搞巡邏隊,是要開銷的,每天晚上,每人至少是要一個盒飯、一包煙和一瓶水。蔡老二要隊員各自負擔,很多人就打起了退堂鼓,堅持得有個把月,便找各種各樣的借口不來了。蔡老二是個狠人,他發了脾氣,跟剩下的人說,你們都不要來了,我自己一個人搞。他媽的,有我一個也就夠了。報紙上都登了的事情,你們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

說是那麼說,他一個人也堅持不了多久,沒幾天,該幾點睡覺就幾點睡覺。雖然他覺得自己挺對不住市裏報紙的抬愛,但是他更不能犧牲自己的睡眠質量。

巡邏隊解散後大約有半年多時間,蔡老二犯下那筆案子。

他那個女友,可以公然帶到家裏去。老蔡兩口子一開始覺得這樣不好,蔡老二畢竟還是個高中生,公然把妹子往家裏帶,這樣是不像話的。妹子去了他家,老蔡兩口子連白眼都不給妹子,隻給後腦勺。但那妹子愛蔡老二愛得要死,恰好又是個皮實人,不管兩老有什麼樣的表現,她總是一個勁地叫伯伯,伯母。時間一長,老蔡兩口子都不好意思了,隻得開口答應。雖然放寬了政策,但這妹子是不讓到家過夜的,呆得再晚,老蔡也要兒子把妹子送回去。

那天,蔡老二很晚了才把妹子送回去,在外麵又挨了好久,淩晨時分才回家。離家不遠了,看見三四個陌生男人在這山上轉。他把那幾個男的叫住,問他們是幹什麼的。那些男的本來不當回事,理都不理,繼續往前走。因為他們覺得這家夥腦袋八成出了毛病,正常情況下,隻有四個人攔在路上盤問一個人的道理,哪能反著來?這麼一來,四張臉皮怎麼掛得住?蔡老二見這幫人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大為光火,決定先下手為強,衝上去就放翻了兩個。那四個人好半天回過神來,捋起袖子和蔡老二打起來。那一架應該是打得很慘烈,死了一個,算上蔡老二傷了四個。

那年他幸好十七歲,十七歲的雨季,犯了事還能享受從輕。要是過幾個月他滿了十八歲,搞不好就會押赴刑場。

再後來,我讀大專,我弟弟去讀中專,我倆都離開家去了省城,家裏就隻有父母兩人。盜賊還是一再光顧我家,父母警醒,一次一次地發現盜賊進屋,不敢抓賊,隻是一次次發出聲音將他們趕走了事。父親還想再養一隻狗,但母親不同意。當年那隻白狗突然地死去,讓母親難過了很久。那狗在家裏畢竟呆得有好幾年時間,有時候,母親會覺得狗也是家裏的一名成員。狗在的時候,這種感覺隻是模模糊糊,說狗像親人還怕人笑話。一俟狗沒了,這種感覺就來得特別強烈。母親嘴上說,狗會帶來虱子,不衛生,決不養了。

盜賊每來一次,父親就亡羊補牢一回。牆越加越高,先隻是一米五左右的矮牆,加了兩輪之後,牆高達到二米五。花窗上先是安防盜窗,但防盜窗往往淪為盜賊們攀爬的著力點,父親隻好把花窗一隻一隻地堵死。牆頭先是插上碎玻璃片子,不起作用,強盜們根本不怕碎玻璃片子,用鉗子鉗幾下,碎玻璃就掰下來了。因為手法專業,掰玻璃片的整個過程不會弄出一點點聲音。稍一動手腳,那些人翻兩米多的牆,如履平地。之後,父親隻好在牆頭插上一圈衛矛。衛矛的縫隙裏,還見縫插針地種上牛舌子。那種植物命極賤,刺極硬,在牆頭也生長得鬱鬱蔥蔥,甚至恣肆張揚。父親連一點擱手的空隙都不肯留給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