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
黑夜中一抹慘白突然浮現,沐之尚未回過神來,便被人牽住了手。那手上滿是濕黏的汗,好像是一條毒蛇纏住了沐之的手一般。
甜膩得滲人的聲音也貼著耳邊響起。
正是那抹慘白上張開的血色紅唇。
“景公子,別害羞,隨奴家來嘛。”
沐之木然地邁著雙腳,被花娘牽引著向客棧樓上而去。
木質的樓梯不堪重負,不斷嘎吱作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夜是如此的安靜,一絲人聲也無,在這原先即使是晚上也充斥著喝酒劃拳聲音的客棧裏顯得分外詭異。
從進入客棧起,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湧入沐之的鼻腔,隨著他不斷地邁步向上而行,這血腥氣味也愈發濃烈,催人作嘔。
最為奇怪的是,偌大一間客棧裏,竟沒有一盞燭光。除了門口兩串光亮暗淡的燈籠迎風招搖,便再沒有一絲光明。便是方才經過的迎客的大堂,也是漆黑一片,不見五指。
沐之甚至閉上了雙眼,隻是在花娘那隻濕滑黏涼的手的牽引下一步步向前走去。
即便是對方要帶他進入虎穴狼窩,現下渾渾噩噩的沐之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反應。
兒時那段人人喊打、受盡顛簸的痛苦經曆,那份對父親與二哥的深深的仰慕之情,造就了他八年來解不開的執念。
八年來,每每他從夜間被驚醒,都似乎回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風雨交加,他倉皇逃跑。而阿休,替代自己被自己朝夕相伴的同窗少年活活打死。
隨書院東遷開始的那段日子裏,他在思念家人的煎熬中度過,希望戰爭能夠早一日結束,希望自己能夠早一日見到心心相念的母親、姐妹和崇敬的父親、兄長。
但當劍嵐關裏駐滿了西邊入侵的虎狼之師,年輕的二哥將啟都的門戶——劍嵐關——拱手送給了夏人,沐之便再也沒有有過希望。
每每滿口“忠義”,滿腔“愛國熱血”的同窗們圍堵毆打沐之之時,他從不還手,也從不開口。
他沒有反駁的理由,書院的師長早已證實了消息的真實。
他隻恨為什麼同窗沒有早日將自己給打死!為什麼季先生要護著他,不肯讓書院將自己給除名趕走!為什麼還要他接著頂著“景”這個反賊之姓接著在眾人之間苟活!
血腥味驟然濃烈了起來,花娘伸手一推,打開了二樓的一間虛掩著的房門。
門內幾盞燭光忽閃著,映得地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花娘鬆開了一直抓著的沐之的手,走進了那間屋中。
沐之回過神來,凝目看去,鮮血暈染開來,幾乎鋪滿了地麵。幾具屍體疊在一邊,屋裏正中央一個人形趴在血泊中,頭裏腳外,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