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虛眯雙眼將頭靠在了椅背邊緣,藤椅輕輕晃動了一下,發出了“吱呀”一聲,聲音輕微,在安靜的夜裏卻格外清晰。
老人開了口。
“你和隨兒的事情……”
老人的皮肉皺縮得不似活人,身形也遠遠不及常人大小,仿佛說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驟然變老。他幹癟的嘴巴一動一動,那唇上的皮——如果那也能勉強算是嘴唇——隻有一層薄薄得皮緊貼在牙齒上,勾出了牙的輪廓。
老人的聲音也是粗啞難聽,如他露在外麵的皮膚一般醜陋。
“我早就知道了。我家丫頭外向,整天在我耳邊念叨你的名字,說些有的沒的,我這耳朵可都聽出繭子了。”
景隨之低垂著腦袋,小手攪弄著繡著花邊的衣襟。
她的雙頰飛上一抹紅暈,恰如幾個時辰前天邊的晚霞。
景儋聽著景元嶺的話語,臉上一如既往的毫無表情,清冷孤傲。
他似是不經意間瞥了身旁的隨之一眼,清澈的眸子裏便映滿了漫天的紅霞,再無其他。
“這些年來,我心裏一直是把你當自己兒子看待的。若是最後做了我的女婿……隻要你別嫌棄我這把骨頭又老又醜,那便皆大歡喜了。”
“爹爹!你還沒過四十的生日,怎麼又說自己老?”
景隨之突然抬起了頭,水汪汪的大眼含著嗔意,瞪視著自己父親,不知是因為埋怨父親心態太老,還是因為父親戳破了她女兒家的心思。
紅霞染上了她小巧秀氣的耳朵。景儋突然有種衝動,渴望捧住她的雙頰親吻她秀氣的耳。他恍然一驚,自覺失態,旋即生硬地轉過了臉,擰眉看向別處。
景元嶺接著道:“你母親那裏,先不要向她提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說服她。”
“郭媽的倔脾氣,我可不相信有人能勸得動她……”景隨之撅起了嘴巴,她悄悄看向了阿儋,不由得糟心不已。
景儋神色微微有些茫然。他的身份太過低微,阻礙他的,不僅僅隻有生他養他的母親,還有這半個人世間。
景元嶺長歎一口氣來,發出了破舊的風箱似的聲音,又道:“你傲氣的性子也該改改了,隨兒要是因為你受了委屈,我可饒不了你小子!不過……既然我已知你們心意,以後不管遇到什麼……都記住了,爹爹站在你們後麵!”
景儋的眼裏綻出了些許光彩,他忍不住扭頭看向了他眼間最亮的那抹顏色,卻發現她也在偷偷看他。
“嘎嘎嘎嘎……”這是景元嶺沙啞的笑,他輕輕搖了搖頭,讓人總不由得擔心會有枯木的老樹皮從他幹癟皺縮的皮肉間簌簌而下,也讓人不由得懷疑他細骨嶙峋的脖頸是否馬上要在下一瞬斷裂開來,“別光傻愣著看我們家這個傻丫頭了,算算時間,沐兒差不多也該到那賊穴了。去吧。”
…………
沐之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的明順堂眾人盤踞的那客棧。
從他將那柄淬了劇毒的短刀送進自己二哥的血肉之後,從他渾渾噩噩地離開了景府的後門,天地在他眼中都好像倒置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