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茫然(中)(1 / 1)

一雙繡著淡金色雲紋的白靴從左後方映入了沐之眼角的餘光。

沐之朝著那個方向微一偏頭。

那靴子一塵不染,淡金色的雲紋花式繁複而不太過紮眼,似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雍容奢貴。

那雙腳下大灘的血色鮮亮了起來,白靴踏在上麵,格外刺眼。

一人手持燈籠,替主人映亮了那靴前一片空間,也映亮了緩步前來的他與白靴的主人。

白靴是主人徑直走入了鮮血之間,伴他而移的燈籠讓沐之忍不住輕輕眯起了雙眼。

那靴子停下,猝然一腳踏上血泊中人的脊背。

幅度不大,勁道非常。

血中人的身體猛然一顫,隨後竟開始微微蠕動,後背也有了起伏。

有微弱嗆水的聲音響起,沐之看著那隻踏在脊背上的靴子,微微皺起了眉頭。

燈籠上抬少許,照亮了靴子的主人和他自己。

沐之適應了光亮,目光上移。黃鸛立嘴角噙著的一抹笑意,令沐之眉頭越發緊鎖。

“想想看,他是誰?”

黃鸛立明朗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戲虐。

能留在這裏的,除了沐之,便都是他的“自己人”,所以他隻可能是在問沐之。

沐之沒有說話,他隻感受到深深的疲憊。這間客棧詭異的氣氛足以讓任何不熟悉它的人感知到其中的危險,但沐之對此無知無覺。

他也不想知道為什麼花娘會和黃鸛立一起謀害身為明順堂副堂主的方項肅。

“花娘,他本就是我的人。至於你現在看到的……哼!父親為我留下的明順堂,怎麼可能讓這個家夥拿走!”

說話間,黃鸛立身子微微前俯,將身子的重量大半壓在了踏在方項肅脊背的右腳上。他低頭俯視著腳下的男人,意氣風發。

方項肅哼哼了幾聲,頭臉悶在血中的他隻發出了幾聲呼嚕嚕的嗆水聲。

他在那白靴下微弱地掙紮了片刻,將腦袋勉強抬起。於是有粗重而長短不均好似風箱的喘息響起,連帶著沙啞的咳嗽。

“你的人?”沐之頓時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神情來,眉宇間的陰霾與茫然還未曾散去,卻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想不到你與方項肅有著同樣的喜好……”

黃鸛立聞言,陰騭的眼神頓時掃射了過來,目光犀利得仿佛要將沐之整個人紮透。

他就這樣保持著姿勢直直盯了沐之片刻,而沐之臉上依舊掛著那種令人不快的笑意。

“啊哈哈哈哈!”黃鸛立突然狂笑了起來。他落下了踏住方副堂主的那隻右腳,直起了身子。甚至頭顱也向後仰去,笑聲肆妄,“哈哈哈哈哈!”

半響,他才止住了笑聲,再次將目光釘住在沐之臉上,微微揚起了下巴道:“‘無知者無畏’,真的是這樣。”

燈籠的光從偏下的方向打在黃鸛立的臉上,投出一片詭譎的陰影,可怖而駭人。

“你大概知道,我的父親,正是明順堂堂主。”

“但你可知道,景謙之這隻夏賊的走狗為何要殺我父親和三哥?”

黃鸛立的神色猙獰,英俊的臉在光影和憤怒下顯得醜陋非常。

“因為我們家的人糟蹋了你的姐姐!哈哈哈哈哈!”

他旋即再度狂笑起來,可神色依舊帶著那抹猙獰。

“可惜,真是可惜。可惜那時候我還在書院折磨你家那狗奴才……要不然,我也能常常景顏之那妞兒的滋味。那時我年紀雖幼,不過女人嘛,都能被我馴服地服服帖帖、欲罷不能啊!哈哈哈哈……”

花娘刺耳的笑聲也適時響了起來,沐之不知不覺間收斂了表情,他腦袋被這些笑聲紮得生疼。

“對了,你那個奴才,我們可沒當場打死他泄憤,我那時留了他一條狗命,把他養在你房中。可惜季先生的傷寒快好了,我們隻好提前一步給了他個了斷,免得先生發現。”黃鸛立接過了小廝手中的燈籠,自己拎著,燈籠在方項肅的肩脊處晃了晃,“記得……你似是一直把那奴才當自己兄長看?”

黃鸛立突然抽出另一隻手來,貼著頭皮扯住了方項肅顱頂上的頭發,腳下的半死的男人被拉扯得從血泊中抬起了臉。

燈籠湊近,映亮了方項肅的麵容。

那是怎樣一張臉啊,雖覆滿了鮮血,但也能隱約見到那臉被利器劃得溝壑縱橫,皮肉翻卷。傷口極深,劃痕也極為密集。眼窩處深深癟了進去,仿佛兩個不可見底的黑洞。原本是鼻子的位置隻剩兩個豎長的黑孔……濃稠的血液在一滴滴從其臉上落下,彙入了地上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