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背叛(三)(1 / 1)

“霖之雖年少氣盛,但他絕對不是那種魯莽大意的孩子,會罔顧軍令自己跑出大營!”景元嶺緊捏雙拳,死死盯著麵前的景家家主。他額角青筋直跳,牙關被咬得咯咯作響,“大哥!徹查吧!我不信會沒有人搞鬼!”

景元嘉跪坐在地上,輕柔撫摸著棺槨裏的年輕人,好似在撫摸自己的愛妻。他摸慣了兵刃的手微微顫抖,粗糙的指尖滑過了年輕人麵頰的每一寸皮膚。這張臉,甚至還沒有褪去青澀與稚氣,但是卻再也沒有成熟的可能了。景霖之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他十九歲的這一天。

“你說他看到了什麼呢?”景元嘉細細端詳著自己長子死前那副驚疑憤怒的神色,輕聲問道,他似是擔心驚擾了兒子的夢。

“當然是同袍的背叛!”景元嘉“撲通”一聲,重重跪在了大哥的身側,又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霖之不過是巡視一番輜重糧車,怎會平白無故遇到東即人!這可是我們的大營!若是東即人真如他們所說那般來去自如,便隻能有三點解釋!”

景元嘉額角的青筋幾乎要跳了出來,通紅的臉上五官也幾乎攪在了一起,倍顯猙獰。他條條肌肉浮現的脖子不自然地扭動了幾下,發出了劈裏啪啦的響動,他咆哮道:

“第一!便是鍾秉開那個生兒子沒**兒的老混賬刻意把東即人放進了大營!

“第二!便是他們那群蛀蟲自己在大營裏動的手!

“第三!便是他們使手段編了個不得不聽的理由騙霖之出營,再伺機加害!”

景元嶺是怒吼著對他一向敬重的大哥說出這三句話的,幾星口水噴到了大哥的臉上。

但景元嘉恍然不覺,隻是默默垂首看著那個棺槨裏的年輕人。他的眼睛幹澀,澀得生疼,隱隱約約仿佛看到了霖兒小時候,那蹬著肉乎乎的小腿咿咿呀呀的樣子,白色的繈褓將他裹了個嚴實。

半響,他喃喃了幾句。

景元嶺聽清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敵當前,何以冤冤報之……”

景元嶺突然跳了起來,粗硬烏黑的頭發幾乎要根根豎起。他一腳揣翻了身後一張案幾,茶具硯台筆杆紙張散落了一地。

他解開了自己象征青林軍的墨綠色披風和領口處的鎏金針扣,又一把扯下了將官的腰牌來,皆狠狠摔在了地上,隨後便大步流星地向帳外走去。

侍立帳口兩側的副帥親衛自然知道景元嶺這番舉動要做什麼,便一同攔住了他。

景元嶺壓抑著怒容看了他們一眼,又回身望向了大哥。

景元嘉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了身子,默默與弟弟對視。

壓抑死寂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滾醞釀著,越滾越大。營帳裏似乎有風起,散落地上的紙張微微飄起,書卷自己“嘩啦啦”的翻動了數頁。

“報~鍾將軍聞得景將軍長子之事,感同身受,甚為悲痛。特請景將軍赴宴一敘,以共商……”

帳外突然傳來了報聲,攪亂了帳中的氣氛。

景元嶺蠻橫打斷了帳外那傳令官的話,質問道:“這可是鍾秉開原話?”

“這……”傳令官略有支吾。

“進來,告訴我原話。”景元嶺的聲音緩和了起來,臉色也不複方才的怒發衝冠之相。

簾子被掀開,傳令官低頭鑽了進來,小跑幾步後半跪於地,扶膝垂首道:“鍾將軍說……”

“記得是原話,一個字也不許遺漏。”身後景元嶺的聲音愈發溫和了起來,但那傳令官的冷汗卻從脊背上滲了出來,浸透了中衣。慌張間他腦子一空,低頭垂眼顫聲道:

“他說……他說景霖之違犯軍規,罔視軍令,肆意出營,不僅身死人亡,還平白折損了戰馬七匹、軍士六人。讓……讓兩位景將軍前去解釋一番……也……也一並聽聽小曲兒,掃掃挫敗之感,說不定以後還能生個不那麼蠢的兒子……”

“唰——”

長劍斜飛出鞘,直指傳令官脖頸。

“當——”

一枚扳指從景元嘉的手上甩出,擊偏了二弟的佩劍。長劍斜插入地麵,隻餘劍柄。扳指擦著傳令官的耳朵墜下,落在他視野中的地麵。

眨眼間,傳令官已在生死間走了一圈,再跪不住,身子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他牙齒上下哆嗦著,全身忍不住地顫抖不止,忽然聽到了景副帥滄桑悲痛的聲音。

“告訴他們,我會去的。”

“撲通”,不知什麼時候轉回去的景元嶺跪倒在了侄兒的棺槨旁,伏屍痛哭了起來,聞者無不動容。

傳令官哆哆嗦嗦地倒爬了出去,親衛掀起帳簾的一刹那,落日餘暉映射了進來,一時間滿室紅光。映紅了棺槨,映紅了十九歲小將那副永遠驚疑憤怒的僵容。

夕陽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