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懸,驕陽似火,晴空無雲,萬裏如練。
一身戎裝的少年從巡視中歸來。他腳下生風,威風凜凜,掀開簾帳按著佩劍跨入營中。
營帳中端坐著一個較那少年稍稍年長些的將軍,正不住翻動著手中的幾份線報,其麵貌被案幾上高高摞起的兵書奏報遮住了大半。
“二少爺,現在咱們的士氣正高,若是夏國攻過來,定打他個落花流水!”方才進來的那戎裝少年眉飛色舞,神情激動地對案幾後的將軍道,“畢竟為這一天,二少爺你可準備了兩月有餘,哈哈哈!家主果然神機妙算!”
“羽卿,上午的那番話,是激勵將士之用,我雖無半句假話,不過……你也不必太過當真。”年紀輕輕的將軍從高高的書卷折子後抬起頭來,神情落寞,雙眸無光。自打夏國的兵鋒指向劍嵐關,他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但是,二少爺!”戎裝少年麵上竟微微有些漲紅。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隔著那高高的書卷紙張與將軍對視,激動道,“總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夏軍千裏跋涉,我們以逸待勞,又是以有心算無心。何況這些日子來,二少爺你整頓軍製、嚴明紀律、去糟存精、勤演兵法,青林軍之前的庸腐之氣一掃而空,赫然已有前朝王師之風。一戰之力……”
“我接手青林軍不過兩個多月,各方改革整頓又處處受鉗……你可知夏軍元帥是誰?”
“不過是那趙甫臣而已。”戎裝少年梗著脖子道。
“而已……而已……趙甫臣像我這般年紀的時候,智勇之名便不在我下。這二十年來他又南征北討,逼得北狄遷出了賴以生存的膏腴草場,直躲到北海苦寒之地……”年輕的將軍抬眼望向了直視著他的戎裝少年,臉上滿是苦澀,“便是父親,也對他佩服不已,自歎不如。”
將軍起身,身量雖未長成,卻也比十五歲的戎裝少年高出了一個頭來。他從案幾後繞出,緩緩在帳中踱了幾步,又轉身看著那少年道:“羽卿,我這兩月所行……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耳。”
羽卿的臉色漲得愈發紅了起來,他忍不住反駁道:“好一個盡人事,聽天命!二少爺,你以前可不這樣說!‘命,弱者借口也;運,強者謙詞也’……這才是你會說的話,不是嗎!”
年輕的將軍苦笑了一下:“那是因為麵對的對手太強了。自出征以來,我時常反複推演當年趙元帥成名的那幾戰。但越是揣測琢磨個中細節,便越是灰心……青林軍這些年來已經爛透到骨子裏了,其餘將官是什麼貨色你想必也看得清楚,紈絝之少混資曆耳。而我,也隻從軍兩年,並無戰爭經驗可言,胸中謀略,也不過是紙上談兵。便是以最大的希望來計算,這盤散沙也撐不過半個月。”講及此處,他微微搖了搖頭,“待劍嵐關破,唯有以死謝耳。”
“當年學堂先生講到前朝忠臣樊廉的故事時,你曾說過:‘死諫之臣,皆庸才懦夫,無力改變現狀,卻非得要個百世流芳的名聲,便去選擇什麼以死明誌。明明沒有解決掉任何問題,卻被後世尊崇,不過沽名釣譽之輩。’二少爺!十年來這些話我從未忘記,不知你可還記否!昔日以死進諫之故事,比起如今局勢又有何不同?若是你真要誓與劍嵐關共存亡,那便想辦法保住此關,何必去想破關之後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