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掄起臂膀來狠狠地扇向了小穆,小穆沒有閃避,生生受了他這幾乎是油盡燈枯、回光返照似的一擊。默默地把嘴巴裏的鮮血咽下,小穆解開了腰間的一個髒得看不出原本樣子的袋子來,從中掏出了一株還帶著根須泥土的小花:“螺心草,我們找到了。”
孫黍伸出手,顫抖著握住了小穆的手腕,握的是那樣的用力,仿佛要耗盡自己所剩不多的所有氣力來握一般。小穆咬著牙一聲也不吭,但是他的手也控製不住地被孫黍帶著顫抖了起來。
孫黍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起來,他湊近了仔細端詳。小穆的手滿身血汙,他掌心的那一株螺心草卻是那樣的晶瑩剔透,一瑕不染,頂端那朵鵝黃小花看似嬌弱,但在小穆口袋裏的顛簸卻沒有讓它與未采摘前的模樣有絲毫不同。
這株小花正是點和堂百草圖裏的螺心草,葉片飽滿圓潤,似細長的鬆葉,葉中段卻要粗得多。花瓣也比尋常的花朵要厚實堅硬。花葉相通的是那種晶瑩狀,那種仿佛還閃著點點光華的晶瑩。而最能代表它身份的特征,是每根葉尖上一圈一圈的螺紋。
孫黍終於仰頭哭嚎了起來,聲音悲愴地如離群的野獸一般,聲聲泣血,直直地刺入了小穆的心神。
孫黍不顧自己的傷勢,堅持要親身葬了愛妻,小穆拗他不過,隻好讓他幫忙。小穆挖坑的時候,孫黍正用滿是傷痕的粗糙大手細細整理妻子的遺體遺容。她的左小腿隻剩一絲筋皮連著大腿,
左膝蓋骨已被利齒咬碎,而整個右臂也不翼而飛,隻在肩膀處留下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她那柄細劍應該也落在了那匹頭狼的肚子裏了吧,希望能把它的肚子給戳個洞。
孫黍的思緒又一次飄遠了。這些天的傷痛與浸入體內的毒素,即使是再鐵打的漢子也不太吃得住,更何況又遇上了這番打擊,孫黍的精神已經很難集中起來了。小穆挖坑的時候每次回頭望一眼他,他都是這副恍恍惚惚的模樣。
孫黍隻覺得自己眼見的與耳聞的都仿佛都蒙了一層紗般不那麼真切。他的麵容也突然間蒼老了,就好像過了半百一般。根根鐵絲般的虯須與粗硬的頭發鍍上了一層銀絲,臉上的褶子也加深了許多。變化最明顯的卻是他的精氣神兒,那明亮的眼神挺拔的氣勢都不複存在,臉色灰敗地竟似換了一個人。
末了,孫黍摸出醜婆娘腰間別著的小口袋,從中取出來了一個光潔無瑕的小瓷瓶,然後喚小穆過來走到自己身前,將那株螺心草小心翼翼地裝入了瓶中。
這藥瓶是從點和堂賒借來的,還是借了堂內一個相熟夥計的麵子。瓶內壁上鐫刻了些細小的陣法,也不知點和堂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煉製瓶身的材料裏含有五行陣基之物,使得這瓶中陣法可以自行運轉上一段時間,鎖住內裏藥物的氣機,從而令其能夠長期保存。雖說手頭這瓶子隻是同類中較低級的一種,但也能保持藥物三月不變質。
孫黍將瓶塞仔細塞好,又將小小的一方白色絹布覆於其上,最後拿細線在瓶頸處紮住了,才讓小穆貼身收了起來。
“穆卮啊,你這個坑挖得可是有點小。”孫黍抬起渾濁的眼看向了墓坑。
小穆心裏咯噔一下,孫黍從未叫過他全名,隻有大嫂在嘲諷挖苦小穆的時候會斜著眼睛叫他穆卮。孫黍這稱呼讓他極為不適,他剛要開口,又聽到孫黍用沙啞的嗓子接著說:“我和醜婆娘合葬的坑,怎麼能這麼小,這可裝不下我們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