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徐海蛟創作的多樣性(3 / 3)

徐海蛟:這得從我們的現實說起,我是深受噪音之害的眾人中的一個。以前,我們生活的村莊就在工業區包圍之中,無數個夜晚,建築工地上機器轟鳴。我隻好卷起鋪蓋逃往單位簡陋的宿舍,但我的父母還在那裏苦苦忍受噪音折磨。後來林立的廠房終於造好,但時常會有深夜下班的人尖聲嘶叫著“死了都要愛……”從村道上走過去,這樣我就會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了。

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裏,嘴巴吃不到幹淨的糧食,喝不到幹淨的水,鼻子和肺呼吸不到純淨的空氣,腳踩不到柔軟的泥巴……而耳朵呢?它們也一直被淩辱。我就有了個念頭,如果可以選擇,我們身上的哪個器官願意留在哪裏呢?這樣一想腦海裏就生出了這個童話的雛形。這個童話是想告訴所有人:在逼仄的環境裏,我們正在喪失人作為自然人的尊嚴。我多麼希望這點尊嚴能夠重回每個人身上,希望這點寧靜能重臨每一隻耳朵。當然,童話中耳朵置身的小城與後來飛臨的森林,正是我們現實生活與理想生活的反差。我想喚醒對現狀麻木的心靈,也喚起人們對自己生存環境的關注和熱愛。尤其是孩子,我希望他們讀了這個童話後,明白一個人的尊嚴有時候不僅僅是道德層麵的,當人喪失自然性的時候,當人的生存空間變得越來越尷尬的時候,其實人就不成其為人了。

謝誌強:我曾說,要像寫小說那樣寫報告文學,寫散文隨筆。小說和報告文學和散文隨筆最大區別在於,小說是虛構的藝術,而後者不能虛構。但是,要把小說的方法,小說的元素引進,使得報告文學、散文隨筆增強表現力。《秋白,1935》,瞿秋白被俘,他以醫生林琪祥的身份出現,這段關於雙重身份的敘述,以至他被叛徒認定了,他的口氣表現出超然,說:“你們執意說我是瞿秋白,我就真是瞿秋白,至於前些時間說的林琪祥,你們權當我寫了一篇小說。”瞿秋白是用創作小說的方式來答口供——真實與虛構,瞿秋白虛構了個林琪祥,而我閱讀時,不會認為你在虛構。瞿秋白還有其他身份:病人、文人,但核心是革命家。包括自己虛構的林琪祥,瞿秋白遊走在多重的瞿秋白裏,主線是革命家的瞿秋白,你打開了他的心靈之窗。最後,他選擇了就義的姿態:坐。你在寫人物係列的紀實性散文,動用了小說的手法,在寫這類散文時,你取材和表達的側重點傾向於什麼?

徐海蛟:2007到2008年,我決定寫一組曆史係列散文,叫《尋隱者遇》,一寫就寫了十幾萬字。我企圖將目光和關懷透過諸多宏大事件,最後落在那些細小的情節上。我將話語和心情都還給了那些曆史裏的人物。我讓他們在一個早晨醒來,重新微笑,說話,惱怒,憤慨,重新心緒綿長,患得患失。《秋白,1935》就是《尋隱者遇》裏的一篇,我嚐試用各樣手法來完成一篇人物散文的敘述,有小說的匠心,也摻雜著詩歌的氣息,也有暗含心思的虛構。當然,這一切都圍繞人物的主題事件展開,那些關乎命運的事件,我紋絲不敢動,這是不能由外人更改的,是人物的履曆。我覺得寫曆史人物的散文,最可怕的是落入考究和學術研討的癖好裏去,那樣寫出來的人就缺乏血肉和靈魂,隻是個遙遠的木偶。

你問我,寫這類散文時,取材、表達的側重點傾向於什麼?我覺得我關注的總是那些跟重大命運轉折連在一起的微小細節,那些細節最能見出人的真性情。我寫這類散文是想呈現鮮活的人,盡管他們的名字已經進入史冊。他們有情緒,有自身局限,有作為人的種種可愛和無奈,這樣才是讀者所願意見到的人。例如瞿秋白,不管曆史對他的定論是什麼,盡管他的多重身份裏革命者是最主要的身份,但骨子裏他是個有骨氣的書生,他有書生的節操,有書生的處世方式,他也有書生的意氣。同樣作為書生,我想他與我會有某種共通。這樣,我是不是更容易理解瞿秋白。我去講他的故事,就像講一個老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