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科爾多瓦花影下的混血記憶(1 / 2)

科爾多瓦花影下的混血記憶

旅遊

作者:張海律

或許是曾經的阿拉伯統治者為這座城池

打下的某種美學基礎,伴隨著強烈的安達盧西亞陽光,古老和現代的欄柱將迷人的光影投向全城,層層疊加開去。就連

舊猶太區的花朵也這樣,它們密集長在

牆上的盆栽中,將花影灑向迷宮般的庭院,

成為一個個混血的舞廳。

迎著初升的旭日,走出科爾多瓦火車站時,迅速炙熱起來的安達盧西亞陽光,已經將車站外回廊打扮得柱影綽綽。沒有眨眼的牛皮癬廣告、煙蒂也被勤勞的清潔工打掃幹淨,隻留巨大水泥柱的影子,如多米諾骨牌般排山倒海翻滾過去。骨牌的盡頭,當地向導大衛·加西亞在小摩托上飲著當天的第一杯咖啡,如同騎在瘦弱毛驢上的堂吉訶德。

影子嬉戲之城

坐在大衛·加西亞的“小毛驢”背上,遍覽科爾多瓦時,會立即陷入這座城池到底是恢弘還是纖細的描述障礙中。

農藝花園兩側筆直寬大的大道僅向南奔騰800米,在紮入舊猶太區後,消失於無窮扭曲並反複疊加的阡陌巷道。何塞·克魯茲·康德大道上的失業者捶著戰鼓抗議政府,卻隻是一貫的雷聲大人數少;更多的人群,安靜地在坦蒂裏亞斯廣場前排著隊,等待著科爾多瓦大劇院銷售點的開票時刻,6月底7月初國際吉他節的演出票經常都被搶購一空。往東南的窮街陋巷偏一些,還沒被拆去或永遠都不會被拆去的危樓前,立起了高高的圍牆,有心的聰明藝術家繼續將神奇的光線用作調色板,在潔淨如雲的白牆上安置上廢鐵打造的鳥群、桌椅、樂譜、鍾表和貓兒。時候一到,陽光就成了精力旺盛的指揮家斯特拉文斯基,讓貓兒從椅背跳到樂譜裏,與對麵牆上女孩頭頂的鳥兒麵麵相覷,饑腸掛肚卻又夠不到摸不著,儼然上演一出精彩的《春之祭》。

廢墟和舊宅鱗次櫛比的老城街巷,是科爾多瓦被遺棄的角落。縱然日光猖獗,它也不像商業繁榮的坦蒂裏亞斯廣場那般,早早掛滿巨大而漂亮的遮陽帆布,以供市民能耐心挑選那些被稱作“天使頭發”的枸櫞鬆餅,讓遊人能悠然啜飲一杯孟迪爾白葡萄酒。人跡罕至的這裏,如今是廢鐵雕塑們的小劇場,過去則是商人和冒險家的樂園。大衛將電動小毛驢停在波特羅廣場,像一個來到西部小鎮卻遍尋不到敵手的孤膽牛仔,推開Posada del Potro展覽廳的大門,走進空無一人的舊客棧,也走進了塞萬提斯筆下的賊窩。

在大衛·加西亞,這位同時在修讀西班牙古代史的博士看來,家鄉科爾多瓦不過是一位應季裹上一件件外套的阿拉伯皇族,無論是火車站外充滿當代氣息的異形公寓建築,還是以一座座教堂和廣場擰在一條繩上的城市生活空間,都不過是為一具絕妙而迷人玉體的量體裁衣。

繁榮記憶,從清真寺到大教堂

這位皇族,這具玉體,正是混血的清真寺—大教堂,沿任何一路建築風格千變萬化的街區下來,總能被引到其千變萬化的坎坷曆史之中。

總有這麼幾座城市,在兵家的你爭我奪下更迭著政權,在宗教門派的此消彼長裏塑形著外貌,在曆史洪流的左右衝刷中變幻著個性。伊斯坦布爾如此,科爾多瓦也如此。前者的城市名片是混血的、基督教外觀伊斯蘭內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後者的城市門麵則是相反的、阿拉伯外圍天主教內裏的大清真寺。很多時候,人們甚至沿著宏大建築宗教屬相的變遷,為其賦予複姓—清真寺—大教堂。總之,伊斯坦布爾與科爾多瓦,地理上的地中海東與西,也正深刻體現著文明發展史的交集。

即便虎落平陽,那座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奧斯曼的伊斯坦布爾,依然能憑借東西方的十字路口地位,在今天繼續生動地扮演國際大都市的角色。遺憾的是,此刻腳下這座千年前的西歐最大城市,則在西班牙光複運動完結後,迅速地衰敗下去,成為僅有迷人曆史卻跌倒於經濟衰退現實的旅遊城市。

科爾多瓦曾是羅馬帝國的殖民地、貝提卡省的首府,西哥特人入侵後,成為西班牙舊都托萊多的附屬地區,在以柏柏爾人為先頭部隊的摩爾人入侵不久,於公元711年,成為穆斯林世界的西班牙首府。它的中心地位,也得益於舊阿拉伯世界的一次巨大內亂,公元750年,定都大馬士革的前朝倭馬亞王室被阿巴斯王族推倒並幾乎斬草除根,老哈裏發的一個孫子、後來的拉赫曼一世星夜兼程的逃亡,直至遠離政變核心的安達盧西亞,才被暫時判斷不了局勢的上層貴族保護起來,並迅速穩固了科爾多瓦這塊地盤。阿拉伯世界從此四分五裂,反正家是回不去了,拉赫曼一世所幸重頭再來,沿著大馬士革的記憶,從公元785年開始,在改奉天主教的西哥特教堂廢墟上修建大清真寺。

到了拉赫曼三世統治的10世紀,50萬人口的科爾多瓦已達至其輝煌的頂點,不斷修整和擴建的大清真寺,也在這時達到23000平方米的最大麵積。其中,支撐起14000平方米禮拜堂的那1293根柱子,有的最初直接取自西哥特教堂、有的來自更早前的古羅馬建築、有的掠自安達盧西亞的其他穆斯林城邦,甚至有拜占庭皇帝從迦太基廢墟那獻上的贈禮。石柱曾將正殿分成南北19行,每行各有29個拱門的翼廊,每個拱門又各有上下兩層馬蹄形券拱。券拱紅白相間,在光線撥開幽暗石柱森林時,與鑲嵌雕飾的孔雀綠輝映成趣。“據我所知,中國的古建築鮮少留下設計者的名字吧,而這裏現存的850根柱子,幾乎都能在每根底部瞥見建築者的簽名。”看來,研究曆史的大衛也深諳異域文化的巨大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