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手一彈,曲調熟稔。
伴著清冷月色,嫋嫋熏香,依稀晚風浮動間,一曲十麵埋伏響在宮牆內。
這曲子是秦觀生前最喜,他不給我彈鳳求凰的時候,便是經常奏這曲十麵埋伏,而我不得不承認,我所彈得遠沒有他的十分之一好。
倏然,宮牆的瓦片發出輕微的聲響,我因為常年彈琴耳力不錯,故而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而碧拂估摸比我還要早的知曉。
碧拂挪到牆下,拾了牆角一根棍子,準備來給那人一棍子。
那個人剛剛露個頭,碧拂棍子將至,玄衣人身手矯健,淩空一個翻身便落在了院子中央,我這才看清他的容貌,原是一個異常俊俏的青年,劍眉星目神色矜傲,冷月色照在他的玄衣上,卻不像褚鈺給人的感覺那麼冷。
“你們警惕性倒是不錯。”
我皮笑肉不笑的對他說:“郡王還真是閑暇無比,願意到我這個冷宮院子坐坐。”
承敏郡王,名喚允濟,並不是褚鈺的親兒子,而是他的養子,乃是已故東閔親王的兒子,還有個弟弟不過十幾歲,喚作允毓。如今他手下掌管兩旗兵士,是大都裏最最受寵的郡王殿下,幾乎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允濟毫不見外的在廊下坐著,手裏擺弄這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對我說:“在外麵聽見你在彈曲子,我就很好奇,故而進來瞧瞧。”
我站在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為了避嫌:“郡王好奇什麼?”
允濟道:“從頭到尾都很好奇,比如你進宮來第二天就被禁足這件事。”
我笑笑:“這有什麼奇怪的,我惹惱了王上,自然而然就被禁足了。”
允濟搖頭:“即便再討厭的女人也不會第二天就被他打入冷宮,他一向對女人很是寬和,絕不會如此,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惹惱了他。”
“這件事郡王還是不要知道了。”
允濟點點頭,不甚在意道:“也對,這其實和本王沒什麼關係。”說著便起身,準備原路返回,跳出去。
我鬼使神差的問:“您這樣輕車熟路,就不怕王上發現?”
允濟當然聽得出我意有所指,他冷聲笑笑:“別太自信了,本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不值得為此惹王上動怒,而且……”他話音一頓,回頭瞧我,眼神裏星光點點閃著令人心悸神色:“王上也知道,他的女人我從來不碰。”
這句話說的……我愣愣地看著他翻牆而去,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好像在告誡我別以此去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
實際上,我被封熙貴人這個位份,並不算高,而且還沒有資格自己獨住一宮,我現在住的地方隻是溫頤宮的偏殿。
溫頤宮的主殿裏住著褚鈺的景妃,碧拂小心翼翼地對我說起,這景妃原是蒙古巴爾虎部落首領泰桑的四妃之一,在泰桑被打敗之後,景妃帶著部落三分之一的牛馬改嫁褚鈺,外帶了一個蒙古格格。
我聽後心底嘖了一聲,褚鈺倒是來者不拒,在大周大約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畢竟大周的女人隻有喪夫,沒有改嫁。
“妹妹?”景妃好脾氣的喚了喚我。
我回過神來,對她笑笑:“抱歉,我剛剛愣神了。”
“是我說的多了。”景妃對我抱歉一笑:“好久沒人和我說話了,一說起來就沒完了。”
我搖搖頭:“不,娘娘的囑咐,我都聽在心底了。”
雖然在此之前聽見景妃傳言的時候,我心底多少有點不恥,覺得她怎麼這樣沒有骨氣,但現在一見她,便覺得是我太過狹隘。
一個女人,柔柔弱弱的,除了投誠我倒是也想不出別的好歸宿,至少投奔褚鈺,比投奔別人要好上許多,那些牛馬民眾皆會被友善對待,不至於丟了性命。
景妃還算挺年輕,但在金宮這烏央央的美人們中間就顯得太過寡淡,她的眉眼是正統的蒙古人樣貌,比不上西趙慣出美女的地界,在宮裏當然也不太受關注。我不太注意容貌,倒是覺得她性格不錯,對我也十分友善。
“我倒不知妹妹如何同王上相惱,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妹妹年輕,不能不為了以後打算。”景妃可謂是苦口婆心的勸說我:“若妹妹有心,姐姐去求了王上過來,你認個錯,事情也就過去了。”
她是好心,但她不知道我和褚鈺之間,本不是認個錯的事情。
“我和王上之間的淵源太深,一兩句話說不清。”我苦笑道:“娘娘還是別蹚這趟渾水了。”
景妃聞言愣了愣,嘀咕道:“怎會呢?前日還見王上在牆角望著你的屋子。”她不讚同地看我:“我也是不想看你們互相賭氣了,你在牆裏奏哀曲,他在牆外站著聽。”
我苦笑,如何能告訴她,她所聽見的哀曲,很可能是我瞎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