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宣部反右傾中的“九條大鯊魚”
往事錄
作者:馬懋如
1959年廬山會議批判了彭德懷同誌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後,在全黨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右傾運動,據說全國被重點批判和被劃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有三百幾十萬人。當時我在中宣部工作,我們中宣部在這次運動中重點批判了九位同誌,被稱為“九條大鯊魚”。
“鯊魚”之說,聽說出自毛主席之口。1957年反右鬥爭前夕,毛主席說:鯊魚浮出水麵來了!中宣部的“九條大鯊魚”來自運動中部內的大字報,在批判中廣為應用。鯊魚是要吃人的,表明九人的“右傾”危害之大。“九條大鯊魚”成了重點批判的九位同誌的集體代號,部內無人不知,如今50多年過去了,老中宣部的同誌們相聚,常提及“九條大鯊魚”,人們沒有忘記他們。
“九條大鯊魚”是什麼人
最大的一條“鯊魚”是宣傳處處長秦川;其次是:機關黨委專職書記袁靳(他曾任出版處、國際宣傳處副處長)、幹部處副處長王康、宣傳處副處長張軍、文藝處副處長蘇一平、體育衛生處副處長陳夢軒、文藝處行政十二級的幹事任桂林、宣傳處行政十二級的幹事馬子明、宣傳處行政十三級的幹事戴臨風。人數不少,陣容很強,涉及部內好幾個單位,他們都是各業務處的領導和業務骨幹。
當時中宣部部以下設辦公室及理論、宣傳、國際宣傳、科學、教育、文藝、出版、體育衛生、幹部共九處一室和機關黨委,都是司局級單位。部內除正、副部長及正、副處長外,其他在各業務處工作的同誌均無職稱和頭銜,一律是幹事,有大幹事、小幹事,有的幹事獨當一麵,負責一個方麵的工作。九位同誌都是抗戰前或抗戰初參加工作的老革命,是黨內的高級幹部,是革命隊伍裏的前輩,是從各單位各地區選調來的精英。我很敬重他們,他們也都很關懷我這個小字輩。“九條大鯊魚”中我們宣傳處攤上了四條。秦川、張軍是我的頂頭上司,馬子明、戴臨風在工作上對我幫助很多,也是我的領導。我曾多次在他們的帶領下下鄉、下廠作調查,他們向上反映的問題,我也親眼看到,都是事實。他們突然成了吃人的“鯊魚”,我很難理解,也很難接受。
九位同誌的“右傾”
九位同誌的共同點及要害是:堅持真理,實事求是,說了真話。下麵就我所知說一說九位同誌的一些事情。
秦川第一條“大鯊魚”。康生說“十個極右派也不換一個秦川”。康生揪住秦川不放,非劃他“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不可,後來張子意副部長向秦川道歉時說:“我是昧著良心整你的”。
秦川同誌一貫重視調查研究,他經常親自帶人或派處內同誌下基層,了解民情,向中央和部領導反映民意,供中央決策參考。1958年大躍進以來,發生了很多超出尋常的事,尤其是農村,什麼“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各地紛紛爭先放高產“衛星”,等等,大刮共產風、浮誇風,一時間轟轟烈烈,真假難辨。我們宣傳處主管群眾宣傳,為了解農村實際,在秦川同誌的領導下,處內同誌分赴各地,到大躍進冒尖的一些地區調查或回家鄉私訪。同誌們目睹了“共產風”等“五風”的危害,議論很多。
1959年2月到6月,秦川親自帶隊,走了幾個省,行程萬裏作調查。在此期間他和袁靳“搭夥”(他兩人的話)去了四川新都農村,和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40多天,農民消除了顧慮,和他們成了知心朋友,對他們無話不說,因此了解到很多實情。四川是“天府之國”,新都是糧倉,但也缺糧,公共食堂早已辦不下去了,“共產風”、“浮誇風”嚴重。秦川和袁靳取得共識,聯名寫了《新都調查》,後來秦川又以個人名義寫了一封信(即《四川來信》),向部領導彙報。這兩份材料反映了當時農村的真實,成了“右傾”的重要證據。1959年6月,中共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召開宣傳工作會議,部裏派時任理論宣傳處處長許立群(後提任副部長)和秦川參加,會上兩位同誌都講了真話(許立群被保,免禍)。
秦川根據調查了解的大量事實,直言不諱,他在會上發言:“去年來了一個大豐收就驕傲起來了,衝昏了頭腦,提出了放開肚皮吃飯的口號”,“群眾說‘難忘的1958年’,‘大躍進大豐收就是吃不飽飯’”。他指出:“去年宣傳工作有許多浮誇的東西”,“在農村中最大的假話是糧食產量問題,本來畝產約預產六百斤,就上報一千二百斤,這個地方報了,其他的縣也跟著報”,“去年敢說敢做,有些問題是敢亂說,在堅持真理上則缺乏勇氣”。他說:“我們社會主義革命有沒有失敗?過去革命失敗的標誌是根據地丟掉了,革命組織受到破壞,現在的標誌是什麼?我的看法是看計劃、指標是否完成了。總的來說,我們的社會主義革命是不會失敗的,但在一個公社範圍內,一縣、一專區範圍內,失敗是完全可能的……”他的話切中時弊。“革命失敗”之說,太深刻了,也太大膽了!
以上是秦川發言的要害。被上綱到反對“三麵紅旗”(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散布“革命失敗論”,反黨反社會主義,還聯係到他曾讚同彭德懷的意見,因而批判他和“彭德懷相呼應”,是“小彭德懷”。他被戴上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受到了撤銷黨內職務的處分,下放勞動後被調離中宣部,被“控製使用”多年,直到“四人幫”垮台,在胡耀邦等同誌的關懷下,他的工作才得到落實,到《人民日報》擔任領導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