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兩日,薛仁貴從校場整頓軍馬回來,跟羅通在院子裏說著什麼,大概就是景恒又托張揚來,勸他不要輕舉妄動,不能出兵。有守衛一路小跑地進來,說有人求見元帥。薛仁貴問是什麼人,守衛說對方不肯透露身份。薛仁貴心中正煩躁,揮手道:“讓他們走,本帥沒時間見這些無聊的人。”
守衛沒有馬上退出去,而是將一個手指大小的竹筒遞上去,低聲說:“那人要屬下把這個交給元帥,說事關生死,元帥看了一定會見他。”
薛仁貴凝視著竹筒,猜測著種種可能,羅通好奇心更重,直接接過來拆開。小竹筒裏有一個紙條,上麵的圖案有點像文字,也有點像鬼畫符,總之他看不懂。薛仁貴湊過來一看,頓時激動,卻看不出是喜是憂。“為首的是不是個女子?”
“是個女扮男裝的婦人,帶著三個壯漢。”
“快請!”
羅通這才看出元帥的驚喜之色,道:“是誰啊?信上說的是什麼?”
“這時吐蕃文字,”薛仁貴道,“寫的是‘表哥安好’!”
羅通一陣狂喜,跟著元帥迎接文成公主。
泰然立於臨時元帥府的文成公主此時身穿一件水色儒衫,一件玉冠高束長發。她的眼睛和嘴巴與景恒很像,隨母親,而一雙劍眉傳襲了父親的神韻。已經過了最青春飛揚的年華,但她明亮的眼眸卻時時閃現出不容輕視的霸氣。她沒有貴族夫人刻意養成的慵懶病態,反而精神十足,讓人能輕易想象出她當年爭戰於黃沙惡土間策馬揚鞭的場景。她心情很焦慮,臉上卻沒有絲毫顯露。那傲然挺立的身姿,仿佛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榮辱興衰半點都沒有縈繞於心。
在她麵前,一位穿著華服的方臉大漢垂首而立。說是大漢,身材卻並不笨拙,相反,他身上透出一種機靈樣。公主身後站著兩個牽馬的年輕漢子,一般仆從打扮,看他們隨身的兵器,功夫應該極好。
見薛仁貴和羅通並肩出來迎接,文成公主的臉上露出溫婉的笑容,為了不顯露身份,她抱拳答禮道:“見過元帥,羅大哥也在啊。”
被公主這樣稱呼,薛仁貴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該如何相稱,倒是羅通跟她相處的時間長,抱拳回禮道:“多年不見,妹妹一路奔波,辛苦了。”
薛仁貴忙側身相請,道:“如蒙不棄,請進府細談。”
“恭敬不如從命,妾身叨擾了。”
薛仁貴和羅通把文成公主請進正堂,屏退左右,納頭便拜。公主一並扶起,道:“舍弟承蒙表哥和羅大哥一路照顧,我與先父先母感同身受,怎敢受禮?二位折煞我了。”
薛仁貴道:“姑姑姑父對我有再造之恩,無以為報,況且表弟寬厚睿智,公主賢德仁義,承蒙不棄,榮幸之至,公主過謙了。”
文成公主聽見“公主”二字被薛仁貴這樣喊出來,其實心中有些落寞。她多想馳騁沙場酣鬥群豪,她多想在父母膝前盡孝照料幼弟,她多想跟自己深愛的男子朝朝暮暮比翼雙飛,但這些終究是幻想。先皇一個禦賜的封號困住了她一輩子,讓她在苦寒之地修秦晉之好,鞏固兩國邦交。
“程老將軍、尉遲老將軍和花老將軍在嗎?”
“都在。”
“景恒好嗎?”
薛仁貴躊躇一下,道:“請公主移步,薛某引公主去探望他。”
“……好。”
傷病的景恒因為低熱沒有力氣,躺在病榻上養精神。外麵情況有多緊張,景恒是知道的,但他更知道所有人的苦心,他失去了再一次請求依旨回軍的勇氣。
張揚逼著他喝下了一大碗湯藥,試了試他身上的溫度,也沒發表什麼感慨,拿著空碗要走,景恒拉住了張揚的手。
“著什麼急走?又沒有急事,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我這麼躺著累得慌。”
張揚見他一副請求可憐一下的衰樣,輕歎一聲,慢慢將他扶起來,在他背後放上靠枕,道:“還難受嗎?”
景恒搖搖頭。
張揚把裏屋和外屋的窗戶打開,通風換氣,又把門打開,散散衝鼻的藥味,回頭問道:“這樣開著門窗,冷嗎?”
景恒搖搖頭。
張揚坐在床邊,給景恒壓壓被角,道:“今天天氣很好,想不想在院子裏坐坐?”
景恒還是搖頭。
張揚狠狠拍了一下被子,道:“你啞巴了?怎麼老是搖頭?”
景恒故意做出一副被張揚拍疼了的樣子,低聲哼哼,道:“你要謀殺親夫嗎?使這麼大力氣幹什麼?疼死我了!”
張揚以為自己真的拍到了他,忙伸手給他胡亂揉搓,道:“我下手重了?拍到哪裏了?這兒嗎?還是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