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知道景恒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從悲痛中清醒過來,便不好再勸解。薛仁貴神態嚴肅,問道:“張姑娘,舒先生的信你還帶著嗎?”
“帶著。不過水洗汗浸的,已經皺的不像樣子了。”張揚從袖口裏掏出信函,交於薛仁貴,慚愧地解釋道,“路上我因為擔心信件丟失或損壞,事求權宜,我先拆開看過了。”
“你看過了?”
“是……無奈之舉,望您海涵。”
薛仁貴當然知道張揚的苦心,以他開闊胸襟,自然不會為了這個責怪一個姑娘,當下並無贅言。
信封已經折成一團,血漬和水漬清晰可見,封口處敞開著,簡單折了角,不過信紙保存的還算完整幹淨,可見張揚費了多少心思。薛仁貴展開信紙細細地看,原本平靜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最後甚至站起來,將信“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
程咬金和尉遲恭預感到事情不妙,也不詢問,親自拿過信來傳閱。不看還好,幾個人一看,又氣又急,程咬金把持不住,竟大罵道:“李治小兒,無信無義,老子非得一把板斧劈死你!”年輕一輩都很震驚,忙扯過信來看,這下子,屋子裏沸騰了。
讀完了信的花晨瑞拉過景恒來問道:“景恒,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能喝酒啊?”
景恒還在為皓澤的死而難過,被晨瑞這樣問,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不能喝酒?”
“李治沒告訴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羅通黑著臉拉開晨瑞,一手搭在景恒肩膀上,道:“當初皇上以平朔郡主和張揚姑娘的性命相威脅,讓你服下了銘心蠱對不對?你不願意說,我們不逼你,反正等回京之後自然能拿到解藥,相安無事。可你不該把性命當兒戲,到那個時候,你讓我們怎麼辦?”
景恒不知道大家已經知曉自己服毒之事,也不清楚狀況,道:“那個……時候?你們怎麼知道我服了什麼毒藥?”
晨瑞揪著景恒道:“李治沒告訴你不能碰酒?”
景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張揚,後者滿麵淚痕,看來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心灰意冷了,所以在這個時候,他更不想表現出一絲脆弱,強撐著鎮定,想探個究竟:“這……他沒有說。當初服藥時他還讓我當場喝了一杯酒,我……我也沒感覺怎樣啊。信上說什麼了?讓我看看。”
或許是所有人都不忍心親口告訴他真相,隻好讓他自己看,而景恒看完這封信,也放棄了最後的掙紮,顧不得身邊木然的姑娘,頹然坐在了座位上。
他無法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是受了欺騙的憤恨還是命不久矣的傷感?是怕盛世因自己而傾覆的悲哀自責還是手握千萬無辜性命的不堪重負?
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那間明亮的大廳,不記得晨瑞想去拉住他時羅通、懷玉他們說了什麼,甚至不知道張揚是如何的泣不成聲……他要慢慢想,慎重抉擇。
第二天早晨,景恒就病了,胸悶氣短,發熱咳嗽,身體沉重掙紮不起。他索性就躺在榻上昏睡。
日上三竿,晨瑞路過他的門口,見房門緊掩,有些疑心,又聽見屋裏沉悶的咳聲,憂慮不已,忙敲門問候,卻始終沒得到回應。晨瑞急了,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
一直躊躇在院子門口不敢進來的張揚聽見這麼大的動靜,也搶身進屋來看。沒想到,她和晨瑞都嚇了大大的一跳。
今天正是“二十日之期”,毒性發作得似乎比往常更劇烈。景恒渾身錐心般疼痛,冷汗浸透了被褥,愈發單薄的身體青筋暴起,抖個不停。他呼吸微弱,似乎已經喪失了意識,晨瑞和張揚大聲喚他,也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晨瑞沒辦法,隻好讓張揚守著,自己跑去請父親和元帥。他匆匆離開之後,張揚抱著景恒火燙的身體,難過的要死,巴不得躺在這兒的是她。她把額頭貼在他的頭上,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來,掉在他的臉上,仿佛借此可以把信念也傳遞給他,讓他可憐可憐她,活下去。
大夥一聽消息,都趕了過來。景恒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識,隻憑著胸膛微弱的起伏,表明他還活著。張揚以為景恒沒救了,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垂下來。
幾個年長的人還穩得住。薛仁貴把景恒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調動內力,從他背後運氣封住穴位,幫他暈開鬱結的氣流。花自芳拿出銀針,給景恒施針。半晌,景恒咳了兩聲,最終從嘴裏噴出一口黑血,但人並沒有清醒。
薛仁貴和花自芳讓景恒躺平,對視一眼,表示已經盡力,就看他自己的造化。晨瑞一直相信父親的醫術,想著連他都無能為力,不禁失落難過。
這時,江夏軍副將馬遠山闖進來,見到半死不活的景恒和人們難過的表情,震驚不已,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連連磕頭,到叫人摸不著頭腦。
晨瑞悲極生怒,扯著馬遠山的脖領子道:“你這是幹什麼?你家少主人還沒死呢,給我起來!”
馬遠山沒有起來。他從懷中拿出一個極小的瓷瓶,取出一粒鮮紅的藥丸,道:“解藥在這兒,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