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今年都在讀什麼書?
梁文道:我會有主題的做閱讀安排,當然有些可能是工作相關。今年我特別關注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因為今年是“一戰”一百周年。我對一戰非常感興趣,因為它是一場幾乎被遺忘的世界大戰,特別在中國有關“一戰”的書很少。可以說這是一場對中國人而言尤為陌生的戰爭,當然“二戰”給中國人的記憶太深刻。好像很多人覺得,“一戰”跟中國沒什麼關係,他們忘了如果沒有“一戰”怎麼會有五四運動?有一本書我覺得很好看,叫《1913,世紀之夏的浪蕩子們》,是德國作家弗洛裏安·伊利斯寫的。
1913年是“一戰”前一年,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全世界第一次出現了不夜城,因為有了電燈;人類發出了第一封電報,因為有了跨越大洋的海底電纜;這一年出現了飛機、電梯,紐約建起了摩天大樓;電影開始商業化了,還出現了廣播電台。那時候歐洲已經遠離戰爭好幾十年了,人們都覺得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美好的年代,一個太平盛世。而就是在這本書的這個背景下,“一戰”爆發了,一場災難幾乎是毫無預兆的忽然到來。我們對一個時代的感覺,和它後來的走向竟然可以錯位得如此厲害,這個事情讓我覺得特別感興趣。
被民族主義綁架
在香港出生,在台灣長大,現在穿梭在兩岸三地,梁文道對普通民眾之間的矛盾特別敏感,卻又無法理解。在交流越發緊密的如今,兩岸三地的矛盾卻越發激烈,在梁文道看來,人們是被一種狹隘的、危險的民族主義綁架了,大家應該跳出來重新定義自己的不同身份。
Q:穿梭在兩岸三地,能具體的舉一些你看到的現象嗎?
梁文道:我小時候在台灣長大,身為半個台灣人。我搞不懂,台灣人什麼時候開始總是把“愛台灣”掛在嘴上,一天到晚愛台灣,愛得煩死了,愛到變態的一個程度。我們在出入台北的機場時,有一個很大的廣告牌,上麵寫著“我愛台灣,台灣真好。”我覺得這太荒謬了,你怎麼要求遊客陪著你一起愛台灣呢?香港現在也是一樣,開始出現一批人在講“港人優先”。不可否認新移民給香港帶來了很沉重的壓力,但是問題來了,什麼叫“港人優先”?新移民也是在香港住了七年,拿了香港身份證的,法律上來講他就是香港人。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凡是在香港住久一點的人,才叫真正的香港人?
Q:那應該如何來看待你所說的這些情況呢?
梁文道:這種愛台灣、愛香港,也包括內地到處都是的 宣傳畫,這些東西都是很危險的。因為人的身份是多重的,我在我媽媽麵前是兒子,在我妹妹麵前我是哥哥,在陳冠中先生麵前我是晚輩,在我的老師麵前我是學生,當我去洗手間的時候我是一個男人。我到了外國就是中國人,在北京的時候我是香港人,我們必須要在一個具體處境裏去辨認我的身份,因為是不一樣的。
不會有一種身份永遠排頭,也不會有一種身份永遠存在貫穿這一切,就算是“領導”或者“長官”也不行。我所說的危險,就是說這種強烈的民族主義。
Q:類似這樣的情況其實到處都是,有些身份被放大了?
梁文道:對,我再舉一個更加荒謬的例子。我等一下去洗手間,有男有女。在這個處境下,它馬上考驗我的一個身份問題,這時候最重要的當然是我的性別身份,我是男的自然就要進男洗手間。但是假如我不管那麼多就進了女洗手間。這時候肯定就要有人說:“梁文道你怎麼這麼無恥,跑到女廁來!”你說我能不能這麼回答:“你什麼意思啊?你瞧不起中國人是吧。我跟你講,今天的中國是有自信的,你別欺負我們啊。”你覺不覺得我很無聊?就是說,你的中國人身份,不是在任何時候都適用的,起碼在進洗手間的問題上,這個身份一點都不重要。
Q:所以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身份被迫格式化了?
梁文道:我覺得,我們今天很多情況下是被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綁架了。有些時候你一談到中國有什麼問題,馬上就會有人說你是不是瞧不起中國人。我們今天的情況就是,把國族身份永遠排頭,永遠壓抑其他的一切思路,這是很危險的。在狹隘的民族主義底下,一些正常的思考被中斷,一些正常的交往被破壞,在我看來這完全是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