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站在人群之外的清醒(2 / 3)

Q:可是這種記憶的意義是什麼呢?

梁文道:這些事情我真的不能輕易放下,所以就把這些看上去不合時宜的事情又拿出來重講一遍,從這個層麵上來說,時事評論出現了另一層意義,它提醒我們不久之前的事情,提醒我們記憶中已經被排擠的人事,記住他們有時候是一種責任。為什麼說是一種責任呢?因為記憶就是關乎正義,如果有些事情不記得的話,我們對曆史無法無法交代。誰來還他們正義,記憶本身就是正義。

Q:有沒有什麼關鍵詞是你想寫,卻不知道怎麼寫的?

梁文道:“領導”這個詞我想寫很多年了,但我還沒寫好。我為什麼特別喜歡“領導”這個詞呢?這個詞其實對香港人來說很陌生,雖然最近幾年香港人開始學懂了什麼叫“領導”。台灣有一個詞和“領導”差不多,叫“長官”。這兩個詞在兩岸是很流行的,我就在想香港我們用什麼詞來表述“領導”或者“長官”這個身份呢?我發現我很難找到合適的詞。頂多是“老板”,但又不完全一樣。最重要的區別就在,“領導”和“長官”它不隻是一種身份,還標識著某種身份背後一整套人和人的關係。如果說現在發生火災了,我們最常見的做法就是大家坐下來,領導先走。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意識出現呢?我常常想這種事。

Q:這會不會隻是個特例,類似的關鍵詞還有嗎?

梁文道:另外一個例子是“同學”,在內地大家收到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抬頭都是某某同學,台灣也是這麼寫。但是香港不是,他們不會叫我梁同學,而會稱呼我Mr. Liang。現在,香港的小學老師也這麼叫學生。我不敢說這就代表著香港人和人的關係更加平淡,但我可以說香港人的那種身份階級意識比較單薄。因為人們的稱呼中,不會時時刻刻提醒你,你是領導還是被領導,你到哪裏都是Donald,到哪裏都是Mr. Liang。我想從類似“領導”“同學”這類關鍵詞中,我們也能看到這個國家如今的一些狀況。

像訓狗一樣訓練自己

梁文道是個讀書人,為工作讀,為生活讀。他用二十多年的時間“像訓狗一樣訓練自己”,把自己的腦袋訓練成可分割的“機器”,分管不同領域的閱讀。今年他讀了很多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書,這場對國人來說相對陌生的戰爭,在他看來卻是一麵的鏡子,時刻反映出當今世界。

Q:你是怎麼做到可以同時閱讀那麼多不同的書籍?

梁文道:我真的是練出來的,像訓狗一樣訓練自己。從1990年到現在24年,持續著很好的鍛煉,再怎麼蠢也會有一些積累的。我從小的理想就是念哲學,所以大學的時候我就真的念了哲學。但當時我很擔心,我原來是什麼書都愛看的人,可我怕自己一頭栽進哲學就糟糕了,別的書都不讀了。所以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就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每天除了我念得哲學書之外,一定要找出時間讀一篇別的學科的文章。就從那時候就開始訓練大腦,我能夠把自己斷開。這個習慣我到現在都還在保持,在讀書這件事情上也不要偏食。

Q:那麼在工作閱讀,和屬於自己的純粹閱讀之間,你怎麼去尋求平衡?

梁文道:這對我來說其實不太難,我讀書是有時間段區分的。有些時間就像別人做禱告一樣,我每天早起出門工作之前,那兩三個小時是我定時定點留給自己的閱讀時間,還有每天睡覺前的那段時間也是屬於我自己的。看的書都是自己最想看的,看一些文學作品之類。其它時間,就會是工作閱讀的時間。當然這也會出現問題,就是需要把腦子砍成幾塊。我最近在讀一些關於《聖經》的羅馬書的譯著,非常有趣。今天的歐陸哲學界,很多大哲學家都在談聖保羅,談羅馬書裏的政治關係,但這些東西你一看就會整天滿腦子都是那件事。到了晚上怎麼轉換?我大學時候對自己的那種訓練,這時候就起作用了,我可以做到一種精分。

Q:像你這樣理性的人,是不是不愛讀小說?

梁文道:其實還是會愛讀,但方式多少有點不一樣,我是一個特別喜歡也習慣分解事情的人。十幾年前寫電影評論,突然有一天覺得真的不能再寫了,感覺自己開始變態了。那一段時間,我每個星期看四五部電影,然後寫影評。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問題的呢?我去戲院看電影開始習慣性拿著一塊表,眼睛這麼看著屏幕,手就在底下掐表。掐鏡頭的時間長度,當到了這個地步的時候,我就覺得完了我不能再寫影評了,因為看電影的樂趣全都不見了,一切都技術化了。我最早出道的時候寫劇評也是這樣,別人看戲可能是為了看陳道明,而我看的永遠都是他的走位是不是錯了,聲線剛才出現什麼問題,為什麼燈光這麼打?看戲的樂趣也都喪失掉了。比如看小說也會這樣,我要看的是它的敘事結構。但我知道這樣不好,所以我盡量讓自己擺脫掉這些問題,擺脫掉這種職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