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回答顯然太抽象了,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講很遠有多遠呢?長大要多久呢?比家門前那條涓涓流淌的小溪還遠嗎?或者是比家門口這條窄窄的通到縣城去的公路還長呢?這一切都是未知數,她那顆小小的腦袋是怎樣都無法想象出來的,月月就有了落不到實處的憂傷,嘟起小嘴一臉無力的委屈。清月的心抖了一下,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話都破了嗓子。也就那麼電光火石的一刻,清月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念頭,清月突然說,月月,“媽媽”就是“大白兔”的味道。月月原本迷蒙的眼神隨即亮了,一股落到實處的踏實感讓她生出了莫可名狀的滿足,她很享受地閉起雙眼,迅速地翕動起鼻翼,啊,這要命的“大白兔”的馨香啊!她陶醉了,一點一滴地將鼻翼往清月豐滿的胸脯上湊,一股更濃烈的奶香味像一團揉亂的毛線繩把她糾纏住了,把她牽引住了,月月近乎癡迷地將整個腦袋埋入了清月的胸脯間,她秉持住了自己所有的呼吸,她就想這麼寧靜地在這兒多呆一刻,讓噴湧出來的奶香圍繞著自己。但月月卻又不由自主地慢慢睜開了眼睛,慢慢地伸出雙手捧住清月的乳房,偏起頭來慢慢地端詳起清月的胸脯,又去端詳清月的臉。月月有些謹慎,有些生硬,又有些羞澀,但月月還是小心翼翼地朝清月喊了一聲“媽媽”,又堅定地喊了一聲“媽媽”。“月月——”清月很意外也很激動,渾身一抖,滿眼淚珠就滾了出來。
6
買魚的時候安安嬸笑得很鬼,安安嬸手裏掂量著一條魚,扭回頭說,冬生,你家月月都有媽媽了!安安嬸一笑冬生心裏就發怵,安安嬸一說冬生更成了丈二和尚。安安嬸見冬生不開竅便笑得更詭秘了,將嘴巴湊到冬生的耳根處像是要告訴他一個驚天的秘密。“你家月月都叫水生媳婦媽媽了,你怎麼還一個人賣魚呀!”安安嬸很挑剔地丟掉手裏那條魚又揀起了另外一條咯咯笑道,冬生,看你是真的想女人咯!
圍在旁邊的人頓時哄堂大笑,打趣著說,冬生,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呢!
冬生又羞又愧,滿臉羞紅,像是脫光了衣服被人棄於鬧市之中。
回去的時候冬生虎著包公臉不說話,朝斜對門斬釘截鐵地喊了一句“月月,回來!”
月月前腳剛邁過門檻,用竹枝做成的戒條就落到了月月身上。月月很委屈,月月不知道為何挨打,月月不問也不哭,抬起臉來淚汪汪地望著冬生。倒是冬生先打累了,冬生說,看你以後還叫不,那可是能隨便叫的?冬生又說,那又不是你媽媽你瞎叫個啥?你媽媽早就埋到黃土堆裏去了。突然,月月就眼淚橫飛了,像發了瘋,歇斯底裏地喊道,那就是我媽媽,那就是我媽媽,我媽媽沒到黃土堆裏麵去,沒去!
“你還叫,看你還叫!”冬生將竹枝揚得老高老高,血印子歪歪斜斜地鋪滿了月月的腿……
清月知道月月挨打的消息是在晚飯後。月月都幾天沒去她的店鋪了,原先的時候月月吃過早飯就會過來。 月月過來了清月會讓她喝一碗雞湯,婆婆給清月燉的烏雞湯,婆婆說烏雞湯最補了,說水生那副健壯的身子骨就是喝了烏雞湯的緣故,“可不能讓咱孫子輸了他老子!”說這話的時候婆婆很神氣也很驕傲,仿佛馬上就要抱一個大胖孫子了。清月就說再補的話我都要成菩薩咯,路都走不動咯。婆婆樂嗬嗬地說,那就讓我來服侍你,反正你就快坐月子了,也不在乎多服侍你幾個月。清月要月月喝雞湯的時候月月不想喝,爸爸說小孩子喝烏雞湯就會變得比烏雞還黑,月月可不想變得比烏雞還黑,月月就很老到地拍著小肚皮說,飽了,飽了!月月說這話的時候還會偷偷去瞧清月的肚子,眼珠子咕嚕嚕直在眼眶裏麵打轉,那個圓圓的肚子對她來說包含了太多的秘密。清月就逗著月月說,月月都飽了,那“大白兔”都沒人吃咯 !月月這狡猾的小鬼立馬會說,我又不將“大白兔”吞到肚裏去,我隻用嘴巴嚼著。
晚飯後冬生去河裏鋪網,清月將冬生攔住了。清月說,冬生,月月哪去了呢?這幾天都沒見月月的人影了!冬生想逃,冬生又想趁機去解釋些什麼,但冬生的目光一碰到清月就彈簧一樣彈開了。冬生埋起頭懦懦地說,小孩子不曉事理呢!許是怕清月聽不清,冬生又說,沒人教她那樣做呢!說這話的時候冬生的腰杆彎成了一張弓,爾後,“倏”的一聲冬生就將自己射了出去。清月追了幾步出去,在後麵喊:冬生!冬生!冬生像一陣風隱沒在街道拐角處,清月的聲音也像風一樣湧進了這條小街道的每一條縫隙之中。人們就竊竊私語起來,看清月的時候就多了一層詭秘的笑,有很多的內容。
婆婆的臉色生了黴,很難看。婆婆說,清月,要多個心思呢,知道月月為啥不來了?清月搖頭。婆婆語重心長地數落著說,月月都叫你媽媽了,那你是冬生的什麼呀!難道你要做他的婆娘去?
清月又羞又急,說,媽,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嘛!
柿子樹上的鳥兒飛走了,隻落下一個空空的巢,清月的身邊沒有了月月,清月的心思也似樹上的空巢一樣透風透雨了。安安嬸過來的時候問清月櫃台怎麼都空了?清月隻“哦”了一聲。清月的心都有些懶了,針織的時候時常紮到手上去。安安嬸朝四周瞟了瞟,飛快地踏進門檻,壓低著嗓子說,鄧師傅的婆娘也真小心眼呢,竟然鬧著要給自家的男人顏色看!安安嬸說著將身子往清月身邊靠了靠,安安嬸注視著清月的臉,安安嬸滿臉期待,安安嬸以為清月至少會跟她說點什麼。可是清月什麼都沒說,甚至臉上的神色都沒起一點波瀾。這讓安安嬸有些失望,有些興味索然,就像預備了全身勁力舉出去的拳卻隻落在棉絮上的拳手一樣。安安嬸心有不甘,她還有一肚子的說辭呢,說不定是一宿的瞌睡換來的,她怎麼忍心不將它們痛痛快快地吐出來呢。安安嬸向清月邁近了一步挨到了清月的耳根處,安安嬸堆起滿臉的親昵之色,說,清月,鄧師傅不來也罷,他媳婦還把他當個寶,怕被別人給勾引了去,我看她倒是個活寶,也不看咱清月是什麼人!安安嬸說著就有些憤憤然了,像是要替清月討回些公道的意思。“不過呢——”說到此處,安安嬸全然矯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說,清月,我們這些知事理的人呢都不會想到歪處去,不過誰也保管不了這世上沒歪心思的人呢!隻怕冬生這小子憋得太久了難免生些鬼主意出來,癩蛤蟆惦記上了天鵝肉也說不定,這月月或許還真是受了她老子的調教呢!安安嬸說一句往前靠近一步,這會兒都要湊到清月的鼻尖上了。
這不但是輕佻了些,甚至有些可惡,有些讓清月難以忍受。
清月後退一步,說,安安嬸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嘛,冬生能教什麼呀!一個小孩子能做出些什麼嘛!
7
清月再喊“月月”的時候冬生也喊“月月”,冬生一喊“月月”月月就進屋去了,進屋去的時候月月會扭過頭來無限眷戀地回望清月一眼,隻一眼就把清月的心鉤碎了。清月緊起聲喊“月月!月月!”冬生卻將門都關住了。“冬生,你這是幹什麼嘛!”清月滿臉哭腔,不要命地朝對麵跑去。樓上的婆婆立馬嚇得脫了臉色,踉踉蹌蹌地下了樓梯追下樓來,抖起聲喊,清月!清月!清月卻什麼都沒聽見,清月覺著自己成了一陣風,清月耳畔隻有呼呼而過的風聲,清月不曉得這一刻自己怎麼就身輕如燕了。
是冬生將清月攔住的。蹲守在門口的冬生鐵包公一樣橫著臉說,可不能這樣沒有規矩呢!冬生又說,一大街子人都看著,日後不好做人呢!“冬生,你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嘛!”清月滿臉緋紅,像天邊的雲霞。冬生起身擋住了清月的去路,說,不能沒有規矩!清月很激動也很憤怒了,一把推開了冬生!清月將臉貼到門板上喊,月月,月月!門板另一端的月月也喊:媽媽,媽媽!月月哭了,清月也哭了,這一刻,清月的眼淚擺脫了所有的束縛肆無忌憚地衝出了眼眶。清月隻是一腳就將門板踹開了,清月一把將月月攬進了胸懷,清月不知道,自己何時來了這麼大的勁力!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