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束發之年(小說)(2 / 3)

虎牙也“哦”了一聲。

阿寧的雙手一下子就淹沒在白色的泡沫裏,洗發水的香味隱隱掠過鼻尖,但總敵不過麵前仰躺著的虎牙的體香。這股體香因為沒有香水味的熏染而自然清新。阿寧有機會那麼近距離地聞到虎牙的體香,如此令人心醉神迷、想入非非。這種體香讓他不由自主地看她微閉的雙眼、眼瞼上長長的卻並不虛假的睫毛、明顯經過修剪卻不需眉筆塗抹的黑黑的眉毛……

虎牙的嘴唇突然動了動,說,那女孩子回老家幹什麼?

阿寧知道她不會睜開眼睛。他看著她嘴唇邊上密密的細小的絨毛像被微風拂過的豐盛的水草,說,她回鄉下老家訂婚了。

訂婚了?

是的,訂婚了。

看她年紀不大,怎麼就訂婚了?

我們鄉下年輕人訂婚頂早的。

虎牙沒再說話,她的雙眼依舊是緊閉著。雖然剛才虎牙的突然睜開眼和突然說話讓阿寧覺得有點心神不寧的感覺,但他卻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依舊毫無顧忌且時不時地盯著那副麵容。這在他往常麵對別的客人時是沒有過的。麵對別的客人時,他是從容而隨意的。他知道,他一定是被她身上那股令人心醉神迷的味道給迷住了,以至於竟忍不住偷偷地一瞄再瞄。

虎牙對於阿寧肆無忌憚的偷窺渾然不覺,她隻感覺到一雙少年的手恰到好處地在她的頭發上來回揉搓,繼而便是一條條細小的溫熱的水線灑在她的頭發上。她開始感覺到她的頭發在少年的手和溫熱的水流的作用下往下垂。她徹底地放鬆了自己,沒有任何念想。因為溫水洗滌過後留下的清爽,虎牙的臉上現出了一副滿足的神情和微微的紅潤。也正是因為虎牙這副滿足的神情,再加上她那持續不斷地散發出來的體香在不經意中魅惑著不諳世事的少年阿寧。

阿寧關掉花灑的水流,拿過一張綿軟的棉巾擦拭虎牙的頭發,同時也抹過虎牙清秀的前額。刹那間,他的腦海裏閃過讀書時的一個成語——出水芙蓉,大概就這麼讓人欲罷不能的吧。阿寧沒多想,他就那麼情不自禁地俯下了頭去,輕輕地把自己的雙唇印在了虎牙的前額上。

阿寧的初吻換來了虎牙的突然驚聲尖叫。那一聲尖叫像一陣呼嘯而過的颶風,把本來俯著身子的阿寧給狠狠地往後彈開,手足無措的阿寧看見虎牙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站起來,濕漉漉的頭發披散著,也難掩她失色的花容。也就在頃刻間,美發店裏的人們都齊刷刷地向虎牙和阿寧站著的角落看去。

他們看見,站著的兩個人,一個怒氣衝衝,一個呆若木雞。

虎牙指著阿寧,朝著看過來的人們叫道,老板,你這個工仔非禮我!

表哥走向前去,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

虎牙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指著阿寧,怎麼了?你自己問問他。

表哥轉過臉去,阿寧,怎麼回事?

阿寧被嚇壞了,他似乎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來這麼一出。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回答。

表哥又轉過臉去問虎牙,美女,他怎麼你了?

他偷親了我一口。

虎牙話剛出口,萬般委屈便隨著淚水噴湧而出。

表哥的腦袋微微地眩暈了一下。他除了低聲下氣地對麵前這個委屈的、憤怒的女人說一聲對不起,不知道他還能說些什麼,幹些什麼。

表哥轉向阿寧訓斥道,還不快向客人道歉!

阿寧像被人從夢中驚醒似的,急忙像一隻啄食的小雞不住地邊向虎牙點頭邊連聲說對不起。

虎牙對於表哥和阿寧的道歉似乎並不領情,她說,你們以為說對不起就可以了嗎?啊?

虎牙的這句話似乎提醒了阿寧,他在繼續向虎牙連聲說對不起的同時揚起了他的雙手。那雙手就像鼓手有節奏地拍打在鼓麵上一樣拍打在了自己稚嫩的臉頰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

表哥在一旁懇求道,美女,我這表弟還小,不懂事,你就原諒了他吧?

虎牙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撥開人群,順手拿起自己原先放在轉椅上的女包,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徑自走出門去。

3

阿寧初中剛畢業,沒處可去,便來到省城跟表哥當學徒,指望著將來也好有個討飯的手藝。表哥並不因為阿寧是自己的表弟而對他格外照顧,而是要求他從最基本的洗發做起。每次輪到阿寧給顧客洗發,他給顧客洗完後,就站在表哥或其他剪發師傅的旁邊,看他們剪發。更多時候,他則站在靠門的椅子上往門外望。

此刻,阿寧卻坐在最靠裏的沙發的一角,像一隻被沾染上雞屎的猴子,滿臉愁容。

你腦子進水了,竟敢去親女顧客的額頭?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收拾東西滾回老家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會毀了我的生意的。這要是傳開去,我還怎麼在這裏混?啊?

阿寧對表哥的斥責無動於衷,似乎表哥說的是別人,而不是他。

你還不動嗎?表哥似乎更惱火了。

我不去,我要在這裏,我還要跟你學剪發。阿寧倔強地說。

你這樣還學剪發?給我滾!你就不怕那個顧客回來找你算賬?表哥真生氣了。

阿寧還是沒動,他反駁了表哥一句:那你就不怕嗎?

阿寧心想,自己腦子真是進水了,當時在那樣的情況下,水霧繚繞,虎牙通體散發出的體香讓他心醉神迷,他情不自禁地就俯下身去親了她一下。他沒有想過後果,當虎牙的尖叫聲把大家都引過來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

表哥踢了他一腳,吼道,滾!看表哥那副樣子、那種架勢,好像他狠狠地給了阿寧一腳,其實他隻是裝模作樣,輕輕地用腳推搡阿寧的腿。

阿寧知道表哥是為他好,可虎牙真要是回頭來找他算賬的話,他就舍得讓表哥一個人承擔嗎?他不舍得,也不可能讓他承擔。他決定要好好地向虎牙道歉一番,以求得她的原諒。長久的對虎牙的留意,使阿寧很清楚,除了周末,虎牙每天來回四次走過“開心美發”店。等到虎牙要下班的時候,他就站到門口去,等著她從店門前走過。他想,即使要離開,也不能帶著虎牙對自己的怨恨離開這座城市。要走,也得等到她,求得她的原諒,再無牽無掛地走。

阿寧站起身向門口走去。他沒有像平日裏那樣走到門邊上的高腳轉椅旁停下並坐上去,然後默然地透過透亮的玻璃門往大街上看。他徑自推開門去,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左右張望,再回過頭來看了看表哥。表哥在盯著他看,似乎在等著看一場好戲。阿寧離開門口,邁步走過並不寬闊的街道。

阿寧站在“開心美發”店的對麵,中間隔著來往著行人的街道。他又朝“開心美發” 店望了望,表哥還在看著他,還是原先似乎想看一場好戲的表情,店裏的幾個員工,也都和表哥一樣看著對麵的阿寧。表哥在開口說話,他說些什麼阿寧不得而知,但一定是爆粗口,順帶著向員工們傾訴對阿寧恨鐵不成鋼之類的言辭。

阿寧撇過臉去,他朝走回城中村的人們看去,虎牙姣好的麵容和亞麻色的中短發沒有適時出現在街口。他有些失望,但他並沒失去耐心。他有足夠的耐心和倔強的勇氣等待下去。他要等待虎牙出現並鄭重向她道歉,似乎他的腦子裏除了這個想法,再不能容下別的。所以,他也就沒有閑暇、沒有心力去想表哥所想的、所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