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與棟無論如何不讓嶽父走。
蘇蓉看父親執意要走,急出了淚,罵將起來,不罵尤與棟,罵陸姐,罵她是個騙子。
尤與棟勸蘇蓉別罵了,我陪爸去四川就是了,咱還得指望人家陸姐呢。
指望個屁!蘇蓉青著臉,怨氣難消。再指望她,就得破家了。
晚上,尤與棟涎著臉皮,找灩萍借了兩千塊錢。第二天,尤與棟陪嶽父上路了。
4
嶽母的老家在四川自貢。嶽母終於魂歸故裏,娘家親友一番悲天憫人之後,將嶽母的骨灰安放在公墓裏。尤與棟的鼻子酸酸的,嶽母本早該入土為安了,全因了自己的耽擱。站在嶽母的墓前,尤與棟深深鞠了一躬,您老在此長眠吧,隔山千萬座,隔江千萬裏,隻怕小女小婿此後難來拜祭您老了。
要是按照計劃在自貢呆上一周就回去的話,就不會遇上後來那麼複雜的事了。可嶽父十幾年才進川一次,以後怕是更沒那麼容易了,親戚們誠意挽留嶽父,無論如何住上個十天半月的。嶽父跟著就變了卦,說與棟,就多呆幾天吧。
尤與棟不忍拂了老人的意。再說回去也沒什麼正事,貿易公司的行政事務本來就少,陸姐又出去了,更閑。電話裏跟同事請了個假,同事說鉬礦業務還沒成交,陸姐讓我們再等等。公司最近隻做了幾筆小生意,水晶、海鮮、紅棗成交了,賺了點小錢。
等就等吧。尤與棟反而不指望陸姐回來了,索性陪嶽父在自貢住些日子。嶽父每天去公墓坐坐,和嶽母嘮叨兩句。尤與棟就逛逛自貢,領略一下小城風情。
四川的城市多環抱在山清水秀中,自貢也不例外。自貢地處丘陵地帶,地勢像波浪一樣,凸凹起伏,道路時高時低,像一條舞動的綢帶。
欣賞了山區景致和小城風貌,又用兩個半天觀看了自貢花燈和恐龍博物館。接下來,尤與棟不知怎麼打發日子了。
親戚們都很忙,把大把的時間扔在麻將桌上,連夢話都是出牌聽牌和牌的。這倒合了嶽父的意,他退休之後,也好這一口。
自貢遍地是茶館。尤與棟買了幾份報,鑽進茶館一泡一下午,一壺茶,一支煙,就不問幾點幾分了。
尤與棟還沒能好好享受逍遙的巴蜀閑情呢,就被巴蜀大地算計了。
地震了!
怎麼這麼巧?早不來,遲不來,偏偏來了就地震。
或許,這不是巧。人的一生本來就潛伏著無數個磨難,在前路上伏擊你的到來。這幾年,尤與棟從警察到代理商,再到見習記者,一路上起起落落,經曆了數起伏擊,談不上成敗,總算是逃了過來。
前麵還有多少磨難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震源不在自貢,在離自貢不遠的成都。這場地震,正是駭人聽聞的“5·12”汶川大地震。
自貢離成都不遠,二百多公裏,震感明顯。尤與棟當時正在喝茶,看報,茶館有點吵。他專心看報,耳根清靜,靜得連片樹葉落在地上,都能感受到大地輕微的震動。他正在看奧運火炬的報道,奧運火炬傳到了廣東,盛況空前。就在這時,像有人用竹竿猛地從地下往上捅了一下,大地晃了晃。這感覺顯然不同於樹葉落地,刹那間,地震這個詞,從尤與棟腦子裏跳出來,他也迅速跑出了茶館。與此同時,許多人都跑出了茶館,跑到了街上。
地震了!地震了——
驚愕,恐懼,慌亂,籠罩了自貢。有人望天,有人問地。驚魂未定的尤與棟邁開大步往回趕,直至見到嶽父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嶽父他們正在打麻將,剛和了一把,還沒來得及算賬,就紛紛逃了出來,麻將滾了一地。
接著,熱衷於瓊樓玉宇的城裏人,紛紛棄樓丟宇。一時間地震棚風靡自貢。
地震對自貢並沒造成多少破壞,也沒聽說有人員傷亡,但人們還是到了談震色變的地步。尤與棟打算帶嶽父馬上離開自貢,可山體滑坡,道路斷裂,寶成鐵路震塌了,成都乃至整個四川的交通都嚴重受阻。而且,地球還在作祟,不時鬧出點小動靜來,弄得人心惶惶。親戚們不同意他們離開,怕萬一路上有個閃失,兩頭不照影,還不如留在自貢,在地震棚裏窩些日子,待交通恢複了再說。
空氣中彌漫著悶熱潮濕的氣息,天氣像條被劁了的公狗,軟不拉嘰的,總硬朗不起來。太陽躲在雲層裏,輕易不露臉。地震棚是用帆布搭成的,窩在裏麵心煩意躁。撩起來吧,太熱;不撩吧,太悶。自貢的街上到處晃蕩著無家可歸的人。
還是去泡茶館吧。
茶館是臨街的,寬綽的門,透明的窗。即使地震了,以尤與棟的身手,跑出茶館是完全有把握的。坐在茶館裏,仍是喝茶,抽煙,看報,或看電視。茶館裏聚了很多人,談地震的事,硬邦邦的四川話。尤與棟不參言,他看電視和報紙,都是汶川大地震的報道,許多慘不忍睹的畫麵,許多感人至深的故事,把尤與棟的心一點點洇濕。
畫麵上有許多警察的身影,觸動了尤與棟的心。他也曾是個警察,雖然警服脫了,但警徽鑄進了他的靈魂。國難當頭,他焉能坐視無睹?
這個念頭一蹦出來,就緊緊攫取了他的心。茶館坐不住了,茶喝得沒滋沒味,血在奔騰,心在撞擊,像一樁心事,壓得他心沉如鉛。
我去成都轉轉。尤與棟對嶽父說,口氣隨便得像上街走走。嶽父正在出牌,說那兒地塌湖平,餘震不斷,湊那熱鬧幹啥?尤與棟說難得來一趟四川,不去成都多遺憾。嶽父又打出一張牌,說等餘震過去了,再去不遲。尤與棟看嶽父忙著出牌,顧不上和自己說話,便自作主張,買張車票去成都了。
尤與棟是去當誌願者的。他當過警察,學過法醫,懂得基本的救援知識,能夠處理傷口,注射,到成都後,立即被安排去了德陽的一個村。
村已不成村了,一片廢墟,橫屍遍野,樓斷房塌,像經曆了一場沒有人道的戰爭。在這裏,所有誌願者的心靈都淨化到了忘我的境界,無私無畏,克己奉公。沒人會在乎得失,沒人會在意榮譽,隻有使命和責任。
救援工作遠比電視報紙報道的要艱苦很多,救出一個人,溫暖一雙眼,需要幾十個人的頑強勞作。地球像發了高燒,不時打擺子,鬧點餘震,便有飛沙走石襲來,誌願者們時刻麵臨著生命的威脅,吃不好,臥不安,受傷受痛,受苦受累,乃平常之事。
尤與棟他們白天戴著手套和口罩,扒石頭,抬傷員,與死亡賽跑。晚上累得也不搭帳篷,就在路邊上,鑽進睡袋頭挨著枕頭就呼呼睡著了。尤與棟睡得很死,乃至一天早上醒來,身邊竟睡了個死人,眼睛睜得很大,幾乎是外突的。聽說夜裏鬧餘震了,一些無辜的生命又被奪走了。
如果不是受了傷,尤與棟會堅持到最後。餘震時一片斷牆倒了,把他的右手臂和右腿砸傷了。右腿上的傷相對重點,肌肉被嚴重拉傷,斷牆在腿肚上蹭出一道長長的白杠,繼而血珠兒冒了出來。尤與棟感到了疼痛,一時無法站立。馬上有醫生給他打一針破抗,掛上鹽水,安排他住地治療,以防傷口感染。過了幾天,手臂和腿上的傷口開始結痂。手臂吊在脖子上,腿不能正常行走,一抬一彎,肌肉一拉緊,剛結上的痂子就痛得不行。尤與棟不得不直著右腿劃著步子走路。
在災區,他這點傷算不了什麼。地震造成了數以萬計的人員傷亡,有剛從廢墟中救出來的,有被亂石砸傷的,有受驚嚇的,有傷心過度的,還有在救援中受傷的。醫護人員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
尤與棟悄悄回了自貢。災區的醫療資源十分緊缺,他不忍占用。
回到自貢,親戚們把他圍住了,滿是驚訝,仿佛他從外星球回來。他坦言,當誌願者去了。親友們更驚訝,有人對他豎起了拇指。嶽父始終拉著臉,什麼也沒說。
嶽父在生他的氣。他離開這些天,一直沒和嶽父聯係,也沒和蘇蓉通話,嶽父能不擔心嘛。他在災區隻顧救人,分分秒秒都珍貴,根本顧不上給家裏打電話。回家後蘇蓉也和他吵了幾句,說你要是出了事呢?他說那就當無名英雄嘛。蘇蓉罵他,你隻想當英雄,心裏還有沒有老婆孩子?
5
從自貢回來,尤與棟的右腿肚上結了一層長長厚厚的痂,挺硬挺硬的,像伏著一隻巨大的蜈蚣,腿一彎就疼,每天還要掛兩瓶水,服三頓藥。
陸姐依舊沒回來。尤與棟去辦公室也是閑著,但還是去了,拖一條木棍似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同事吃驚,問他,他扯了個謊,沒說當誌願者的事。他問陸姐有消息麼?同事說,來過幾次電話,業務不太順,俄方那邊又絆住了。
辦公室像一座空城,同事打著跑業務的幌子出去跑自己的事了,會計也在別處代了賬,很少過來。大家心照不宣地忙著。辦公室裏隻有尤與棟,心裏堵得慌,想找個人聊聊。摸起電話,打了兩個朋友,人家都在忙,說幾句就掛了。在手機裏翻電話號碼,翻到了灩萍。
灩萍問,從四川才回來?
嗯。尤與棟支吾著,等兩天再還你錢。
不急。灩萍說,你現在做什麼?
什麼也沒做。他沒好意思提貿易公司,光出力不拿錢。
要不,你還是拉廣告吧,提成全歸你。
嗯——好吧。尤與棟應了下來。權當兼職,瞎貓撞死老鼠,撞不到拉倒。
半個月後,尤與棟腿上的痂子退了,露出紅隱隱的皮肉來。肌肉還有些麻木,但行走沒問題。他想出去跑點廣告了。
出乎意料的,陸姐回來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陸姐沒帶紅包回來,給每人帶了一支人參。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一點小意思。陸姐笑嘻嘻地,紅包嘛,快了,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大家不說話,心頭拔涼拔涼的。
陸姐說,國際貿易很複雜,不像國內貿易那麼簡單,涉及到法律海關稅務外貿等多方麵知識。而且,俄羅斯和朝鮮不比西方國家,做事效率特慢,囉哩吧嗦的手續多得不得了。這單業務做了快半年了,才發現漏了一個重要的大印。鉬礦就囤積在綏芬河對麵的俄羅斯的口岸了,等補齊這個大印,鉬礦就過來了。
陸姐的口氣輕飄飄的,仿佛一條小船,正從河的對岸劃了過來,槳聲蕩漾在大家的心裏。
什麼時候能補上這個大印呢?尤與棟問。
我們已派翻譯去莫斯科交涉了,估計一個月就能成。
一個大印要等一個月?大家心都寒了。
尤與棟掂量著,等總算有個盼頭,不等啥都沒了。
陸姐明顯瘦了,黑了,雖然談笑風生,藏不住疲倦之色。尤與棟真擔心陸姐倒下去。她倒了,大家就跟著倒了。
說了不好的,再說兩個好的消息。陸姐一掃臉上疲倦的陰霾,化了濃妝的臉上又熠熠生輝了。
我馬上還要回東北,不去綏芬河,去平壤。你們都知道,平壤是我的快樂老家,我的朝鮮語,比朝鮮的土著人還要地道,嘻嘻,到了那裏,我就像到了家一樣。我平壤有很多的合作夥伴。我這次去要辦兩件事,一是承包平壤的一家大酒店,二是承包一片礦山。你們都要做好心理準備,隨時可能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喲。到了平壤,你們就是老外,就是大款了。
陸姐提了大包小包,匆匆飛朝鮮去了。臨別時,陸姐給了大家一個親昵的飛吻。
蘇蓉聽說陸姐回來又走了,嚷了起來,她到底給不給工資啊?
蘇蓉一提工資,尤與棟就特煩。人家本來就沒說給工資,隻答應給紅包,拿提成。
要是業務做不成,你們就跟著白幹了?
怎麼會做不成呢?尤與棟更煩了,人家開公司是耍著玩的?
陸姐的話,我根本就不信!哪有一筆業務做半年的?倒軍火原子彈也沒這麼費勁的!蘇蓉氣呼呼的,你還指望在這棵樹上吊死啊?!
兩口子背對背睡了一夜。接下來的一周,誰也不理誰。
那天嶽父來了,蘇蓉沒在。嶽父也沒兜圈子,說與棟啊,你呢是一家之主,這三口之家就指望你養家糊口呢。你幹了這幾個月,要向老板要工資嘛,這年頭,不信高風亮節那一套了。
尤與棟耷拉著腦殼,什麼也沒說。說什麼好呢?陸姐的業務到底能不能做成,他心裏也沒底,守著一個夢想,實現不容易,放棄也不容易。嶽父一人說了半天,連口水都沒喝,把他這一生滾打摸爬總結來的道理都講了。尤與棟支著耳朵,盯著電視,道理沒聽進,電視也沒看進,自始至終屁都沒放一個。嶽父搖搖頭,走了。
蘇蓉一氣之下帶女兒去了嶽父那邊。蘇蓉說,你要不換工作,我就不回這個家。你要實在養不起老婆孩子,那就離了,我們娘倆給你減負。
尤與棟傷了自尊,一腳踢開椅子,說我掙的錢還少嗎?為了你治病,我把七八萬積蓄都花了。現在我窮了,你鬧離婚,你什麼意思啊?
日子過不下去了,不離婚咋辦?蘇蓉說,現在家裏揭不開鍋了,你就不能重找份工作嗎?
我傻啊現在換工作?尤與棟說,眼看大功告成了,馬上要賺錢了,我能辭工嗎?
你就等著天上掉餡餅吧。蘇蓉抱起女兒,甩門而去。
走走走,走了落個清靜!尤與棟一腳將門踹上。總有一天,事實會證明我的抉擇是正確的。
倒在床上,反複掂量陸姐的話。是的,做國際貿易哪那麼容易?再說一個女人混在商場容易嗎?看陸姐也不像是在玩弄大家啊。陸姐臨走時還要每個人做好心理準備,隨時去平壤呢。尤與棟希望自己能在大酒店擔當一個角色。至於礦產品,專業性太強,自己一竅不通,幹不了那個。抓緊惡補一把韓語吧,韓語現在走俏,學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第二天,尤與棟買了酒店管理和韓語書籍磁帶回來,白天跑廣告,晚上靜下心來學習。愛人孩子不在家,沒了羈絆,像卸去了盔甲,一身輕鬆,正是學習的好時光。
酒店管理的書看完了,收獲還真不少,基本掌握了酒店管理的重點及管理程序。至於韓語,學起來有點吃力,掌握了一些日常會話。
最近拉了一筆晨曦幼兒園的整版廣告。匡算一下,能提成兩千多。進川時借灩萍的錢一直沒還,正好頂上了。
6
陸姐出事了。如一場驟雨,在電閃雷鳴中,潑了尤與棟一頭冷水。
陸姐這次走得徹底,兩部手機都關了。大家並未起疑。陸姐事前吩咐過,她去平壤了,朝鮮人不用手機的。後來,鬧起動靜了,且越來越大。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陸姐用的是緩兵之計。
起因是東北那圪墶來電話了,接二連三的,像一束束炸彈擲了過來。有綏芬河的,通遼的,丹東的,延邊的,紛紛打聽陸姐的下落。告知去了平壤,對方不相信。接著,付了定金的客戶追到公司來了,說陸姐收了定金,跑了。又說鉬礦的業務沒戲了,那個大印根本蓋不來。合同簽了,定金收了,悔約是要承擔經濟賠償的。陸姐箭在弦上,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見了。
像一支竹篙攪了一塘清水,陸姐的大本營全亂了。
大家麵麵相覷,好似做了個長長的夢,被驚醒了。腦子如同鬆了綁,噌噌噌一下活躍了起來。陸姐這出戲演得真絕啊,一筆業務做了大半年,硬是沒讓我們起疑。上次回來了,不露聲不露色,說去平壤承包大酒店和礦山,說得眉飛色舞,滴水不露,居然是個幌子,回來處理了後事,攜八十萬定金逃之夭夭了。
尤與棟仿若大夢初醒。他怎麼也不肯相信,陸姐竟會做出這等事來。尤與棟是學刑偵的,在警察學院學過犯罪心理學,盯住一個人的眼睛,就能洞穿對方的心理。可惜他從來沒去盯陸姐的眼睛。
同事們搖著頭,罵罵咧咧,開始詆毀陸姐。說陸姐根本就是在演戲,在吹牛。有人踢壞了椅子,有人把沙發燒了個洞,有人把飲水機一腳踩爛了。還有人要搬走電腦,被尤與棟攔住了:主人不在,拿走東西無異於偷盜。
樹倒猢猻散。須臾間,同事們作鳥獸散。會計也走了,說賬上沒錢,一分也沒有,大家這幾個月都白幹了。臨走時,把兩把大門鑰匙和一堆賬本扔給了尤與棟。
辦公室一片狼藉。尤與棟站在那裏,愣了半天神。陸姐跑了?似乎證據不足。陸姐沒跑?同樣沒有證據。尤與棟的腦子很亂。在找不到證據的情況下,警察往往是相信直覺的。直覺告訴他,陸姐不可能跑了。
鬱悶啊!尤與棟動手整理亂七八糟的辦公室,全麵打掃了一遍,把東西一一歸位。然後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在街上踽踽獨行。連雲港如今是日新月異,步入了大開發時代,像吃了發酵粉,一天天在膨脹,原來的田野上,冒出了許多高樓和小區。然而尤與棟的心境與眼前的美景是格格不入。他感覺自己幾乎被這座城市拋棄了。直走到霓虹閃爍,萬家燈火的時候,尤與棟才找回失落的自己,慢騰騰地回了家。
到了樓下,就看見自家的窗戶亮了燈,蘇蓉帶孩子回來了。
尤與棟讓臉上的肌肉先放鬆,能夠收縮自如了,才上樓,開門,進屋。看見蘇蓉的臉色不對,沒敢多說話,先一把抱起女兒,親了幾口。
蔫了?霜打了?蘇蓉快舌如刀,顯然是聽到了風聲。
尤與棟不想隱瞞,竹筒倒黃豆,全說了。
這回你該死心了吧?蘇蓉的眉毛豎了起來。我早就看出她是個騙子,草包,你就是不信!
尤與棟尷尬地說,她看上去挺善良的,誰會想到……唉!
要是看上去不善良,還會有人上當嗎?
陸姐一天不露臉,這事兒就沒個準兒。尤與棟輕聲說。
還執迷不悟哪?你就等吧。蘇蓉揶揄他,等到去監獄見你的陸姐吧。
尤與棟的心尖疼了一下。
這半年的工資咋辦?蘇蓉說,你們為什麼不聯名去勞動局告她?
告什麼?他不由得聲音大了起來。誰能肯定陸姐跑了?
你和我吼什麼?蘇蓉來了氣,你白幹了半年,一分錢沒拿到,還護著你的陸姐呀?
他不吱聲了。自知理虧,讓蘇蓉罵個夠吧。
這半年,你一文沒掙,老婆孩子也不養。要不是我爸那點退休金,我們娘倆跟你喝西北風啊?蘇蓉抓住尤與棟的軟肋,越說越火,你要是再跟著陸姐幹,那就離婚,離婚!我給你自由,找陸姐找空姐,隨你的便!
尤與棟蔫了,不敢硬接話茬。這時多說一句,都會引發口水戰,甚至離婚戰。蘇蓉喋喋不休嘮叨了半天,尤與棟硬是不接招。
蘇蓉嘮叨累了,抱起孩子又走了。
不能再等陸姐了。尤與棟跑了幾趟人才市場,到七月底,又謀了份差事:售房。售房和拉廣告一樣,沒有固定工資,隻拿提成,也不用坐班,每天早八點去公司開個早會而已。這樣也好,雖然不拿固定工資,卻一下擁有了兩份職業:廣告員和售房員。都是跑市場,不受時間地點的限製,兩者可以兼顧。
7
尤與棟鬱悶到極頂的時候,北京奧運會拉開了帷幕,像一場及時雨,飄灑在尤與棟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