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心狠手黑、罪惡滔天的女土匪,竟然帶著武器窩藏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
我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心緊張得怦怦亂跳,說實話,我不敢相信季團長的話,可是卷宗就擺在自己麵前,難道縣公安局和工作團的領導平白無故給沈月蘭胡編亂造嗎!
我慌忙對楊組長和季團長請求道:“我怎麼能跟反革命住在一起,先讓我搬出來吧。”
肖主任搖搖頭:“不,現在你不能動,弄不好會驚動她。”
季團長思考了一下道:“把你找來是為了配合公安局工作。公安局有指示,在抓捕曹春桃之前,為了嚴防她提前逃跑,我們公社的全體人員必須和民兵密切配合。”
楊組長補充道:“因為你就住在她的家裏,對她的一舉一動把握得最清楚,能否順利抓獲曹春桃歸案關鍵在你的表現了。”
季團長點點頭道:“楊組長說得對,你的任務是既要提高警惕又要穩住她,要還像以前那樣對待她,千萬不能打草驚蛇。如果驚動她,那一夥土匪的行蹤就失去線索了,因此,不能讓她看出你在盯梢,發現她有不正常的表現,立即向公社報告,為公安局順利抓捕打好基礎。”
我深知此項任務的政治性,來不得半點馬虎,便向季團長和肖主任保證一定小心謹慎,積極配合民兵工作,完成這份光榮任務。
我們正談著抓捕的事,公社保衛組的孫組長和兩位扛著步槍的民兵也來了。
保衛組長一進門,便問:“哪位是住在曹春桃家的隊員?”
我連忙向他敬個禮道:“是我。”
保衛組長來拍我的肩膀道:“小夥子,你的任務艱巨呀!你在反革命分子曹春桃家已經住了七個多月,她竟沒露出一點蛛絲馬跡,這說明她非常狡猾。原來她是在用貧下中農的身份蒙蔽你,以得到你對她的好感,其實她是藏在人民隊伍中的階級敵人。你必須提高警惕,嚴密配合我們的行動,確保抓捕工作萬無一失。”
我立刻表示道:“請孫組長放心,我會全力以赴配合民兵工作。”
孫組長拍拍我的肩膀說:“我相信你會完成任務的。”
為了嚴防沈月蘭有逃跑的可能,保衛組長還安排了十名民兵在夜裏守在沈月蘭家房子四周,一旦發現院內有特殊情況,立即讓民兵將她抓捕移交給喀左縣公安局。
我簡直不敢相信,平時善良賢淑、通情達理、對自己體貼備至的沈月蘭原來竟然是個殺人如麻的女土匪,而且在這偏僻的山區裏隱姓埋名了那麼多年。從公社回牛角山小隊的路上,我心亂如麻,隻感到頭重腳輕,望著街上的行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四 特殊使命
我心神不定地回到沈娘家,剛剛推開院門,心就嗵嗵跳個不停,兩條腿肚子直打顫,我勉強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拉開了屋門。
此時,沈月蘭正躬著腰,往鍋裏蒸玉米麵餡餑餑,見我回來了,扭頭問道:“開什麼重要會,去這麼長時間?”
我勉強做出平靜的樣子,支支吾吾地搪塞說:“是傳達……中央文件。”
沈娘點點頭:“你晌午沒吃飯,我怕你餓著,特意把晚飯早做了一會兒。”
為了不使沈娘看出破綻來,我趕忙拎起水筲和扁擔去井沿挑水去了。
一會,鍋裏的餡餑餑蒸熟了,沈娘見我將兩筲水都倒進了缸裏,便招呼我上炕吃飯。
我坐在炕沿上,瞅著冒著熱氣的餡餑餑,心裏七上八下說不出啥滋味。
沈娘見我臉色有些蒼白,問道:“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我警覺地摸了一把臉,磕磕巴巴地說道:“可……能昨天晚上睡得晚,沒休息好吧。”
沈月蘭心疼道:“一會吃完飯,別給雞剁食了,早點回房休息吧。”
沈月蘭做的餡餑餑皮薄餡大,換上以往,我能吃四個,可這次吃一個就咽不下去了。
沈娘見我吃得少,就勸我再吃一個。
我說:“中午在公社吃了,不餓。”
沈月蘭大概見我神色不對頭,猜測我有什麼心事,便說道:“你來這裏都半年多了,是不是想家了?”
我點點頭:“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在外麵工作這麼長時間呢。”
沈月蘭搖搖頭笑道:“怎能說一個人生活呢,不是有沈娘陪著嗎!”
我忙答道:“對對對,有了沈娘,我就……不寂寞了。”
為了不使沈月蘭對我開會的事有猜疑,晚飯後我回到東屋便從炕梢的小木箱裏找了本長篇小說佯裝看起來。
一會,沈娘端來一碗酒棗放到我枕頭邊突然問道:“中午小吳把你叫出去,我還以為領導要把你調回去呢。”
我一琢磨,沈月蘭肯定馬上就要問我開什麼會了,忙岔開話題道:“上級交給我的工作還沒完成呢,怎能調回去呢!”
沈月蘭平靜地問道:“領導又安排你什麼新任務了?”
我心忽悠一下,忙編個理由說:“是清理財務,估計年末能結束。”
沈月蘭笑道:“那敢情好了,正好沈娘舍不得你走呢。咱娘倆相處這麼長時間了,你是個仁義的孩子,沈娘沒看錯你。”說罷,便到灶房剁雞食去了。
我不知沈月蘭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便眼睜睜地望著房梁發呆。我左思右想的,回憶在沈娘家居住半年多的日日夜夜,怎麼也想不通,平時對自己那樣體貼入微的沈月蘭怎會與反革命沾上邊;我更想不通,平時善良賢惠,知情知義,與自己親熱了這麼長時間的沈月蘭竟然在多年前曾經親手結束了兩個人的性命。雖說我初來牛角山時,聽村民們講過沈月蘭一個人來到這裏十四年了,從沒見她的兒子來探過親這件事。可是工作團和工作隊在清理身份的時候為什麼沒把她清出來呢?但公安局肖主任向大家介紹她的情況時說得有根有據的,還讓眾人看了卷宗,看來沈月蘭十有八九是曆史反革命了。
想到我正在與一個罪惡滔天的反革命打交道,我怎能吃得香,睡得穩呢?
一會兒,沈月蘭又將洗腳水端進門放在炕邊囑咐我道:“開了半天會,怪累的,洗完腳早點休息吧。”
我答應著放下書,蹭到了炕邊。
沈月蘭出去時,我聽她走路動靜沒回房裏,而是去了院子。
天都黑了,沈月蘭把豬和雞已經喂完了,怎麼又出去了呢,是不是聽到了公安局要抓自己的風聲了?我不由警惕起來,連忙拉滅電燈,躡手躡腳地來到灶房,藏在門後向院子裏觀看。
隻見沈月蘭提著個髒水桶,向大門外快步走去。
以往沈月蘭都是趁天亮的時候出去倒髒水,這工夫,天黑得連院牆都看不見了,她怎麼才去倒,我便猜測,她是不是怕被公安局抓捕趁倒水的工夫逃跑?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想跟蹤出去,忽然想起了外麵有民兵把守著,即使她想跑也是跑不掉的,於是穩住情緒,從灶房門口探出頭來向院外觀察她的去向。
不一會,就見沈月蘭提著水桶返回了院子。
我慌忙跑回小屋,躺在炕上佯裝打起呼嚕來。
沈月蘭將院子的柵欄門關牢後,轉身邁進灶房,插嚴門,便回大屋帶緊了房門。
大屋的門與東麵小屋的門是對著開的,從小屋門玻璃向大屋裏觀看,靠北牆的大衣鏡和立櫃及箱子上的擺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有人在地上走動也能一目了然。
我躺在炕上哪敢入睡,聽到沈月蘭關門的動靜,便悄悄跳下炕,側躬著身子朝屋門的窗戶探出半個腦袋,屏住呼吸向大屋望去。
沈月蘭沒在地上,有一束燈光射到小屋來,我便知道她沒睡。咦?這麼晚了,沈月蘭怎麼還沒上炕?屋裏又沒有動靜,她在幹什麼呢?會不會趁夜深人靜從窗戶偷偷逃走呢?外麵有十位民兵把守著呢,何況她畢竟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女人。可是,聽公安局的肖主任說沈月蘭槍法打得極準,萬一她帶著槍出逃就會出人命,我想起這些,止不住心裏又緊張起來。
我躬著身子站在門前老半天,腿都站酸了,直到聽到老座鍾打了十二下,望見大屋熄了燈,才鬆了口氣,上炕休息。
我鑽進被窩,望著漆黑一團的窗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沈月蘭年輕時候為什麼會當土匪呢?為什麼用手槍擊斃了那個財主和管家呢?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沈娘和財主家一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定是財主把她逼到絕路才迫使她忍無可忍開槍要了兩人性命的。可是不管怎麼說,自古以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更何況當今是太平盛世,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想到沈娘不出兩天將被公安局抓捕,我禁不住為她的未來擔憂起來。
每天清晨,沈月蘭在灶房做完早飯便喊我起床,可第二天早晨,我卻沒聽到喊聲。我穿好衣褲剛下地,隻見一盆清水還放在原地,這才想起昨天太緊張了,忘了洗腳,便端起盆,推開了房門。
沈月蘭正坐在灶坑前往通紅的灶膛裏填鬆樹枝子,見我端著一盆清水出來了,詫異地問:“怎麼自己起來啦?”
我平靜地答道:“昨晚睡得早,睡好了。”
我倒水的時候特意朝牆外撒眸了幾眼,見四周的民兵還沒離開,便猜想,沈月蘭昨晚出去倒水肯定發現了公安局逮捕自己的意圖了,否則昨天夜裏她不會那麼晚才睡覺的。
我拎著空盆回到灶房,沈月蘭已經淘好了米,正往鍋裏煮。
我們吃完早飯,沈月蘭洗刷完碗筷,開始喂雞喂豬。我趁掃院子時向牆外觀瞧,見十位民兵已經沒了蹤影,便想,肯定是保衛組長擔心白天被沈月蘭發現把他們安排在了暗處。
這天上午,公安局的肖主任來到公社召集季團長、公社的公安助理、大隊工作隊的羅隊長、公社保衛組孫組長和我們工作組的五位同誌開了個碰頭會。
公安助理和民兵排長在彙報情況時說,昨天夜裏除了發現曹春桃出門倒一次水,並沒見她有逃跑的動向。
肖主任提醒眾人說:“曹春桃出來倒水是假象,實際是出門望風來了,想趁倒水的機會溜掉。記住,她會使雙槍,而且百發百中,為了逃跑,肯定會帶在身上。你們今天夜晚布控的時候,如果她逃跑時先開槍,你們可以反擊,不過,不要擊中要害部位。”
接著,肖主任又問我昨天白天曹春桃都去了哪裏,夜裏出來倒水的準確時間。
我都詳細做了回答。
肖主任又神情嚴肅地麵對眾人道:“今天上午,縣公安局接到了緊急通知,奉省公安廳之命,喀左縣公安局明天上午將親赴曹春桃家把她逮捕歸案。為了順利完成省公安廳交給我們的光榮使命,希望大家排除一切困難,再提高警惕,全力配合,一定把曹春桃這個罪惡滔天的反革命分子交給政府法辦。”
眾人連忙向肖主任表示,堅決完成上級交給的光榮任務。
五 夜晚的詭秘行蹤
從好力虎公社回牛角山小隊的路上,我的心情又忐忑不安起來,公安局的行動簡直太快了,僅三天的時間,就要把沈月蘭逮捕歸案,以沈娘的罪行,不知會判無期還是極刑。我一想到很快就要離開她,心裏又湧上來了不盡的哀傷。然而,沈月蘭是有著嚴重曆史問題的反革命,怎麼能對階級敵人有憐憫之心呢,既然上級把這項政治任務交給了我,也是對我的信任,就應該堅決完成,決不能感情用事。我想到這裏,情緒便冷靜了下來。
為了不使沈月蘭對我有防範戒備心理,這天晚飯,我吃了一個餡餑餑,兩碗高粱米粥後,仍幫助她剁雞食,喂雞喂豬,劈木柴。
傍晚約八點鍾的時候,沈月蘭把空醬油瓶子放進平時盛雞蛋的籃子裏道:“樹明,家裏沒醬油了,明天早晨做土豆燉白菜,我到夜賣部打醬油去。”
我忙警覺起來,便說道:“沈娘,這麼晚,別去了,明早吃點鹹菜算了。”
沈月蘭道:“你成天那麼勞神,鹹菜沒營養,該吃點蔬菜了。”
我唯恐她在買東西的路上逃跑,就說道:“我去吧。”
沈月蘭指著籃子裏的雞蛋笑道:“我順便給你表舅家送點雞蛋去。”
鄭玉田家就住在小賣部房後,我便說:“這麼晚了,快去快回呀。”
沈月蘭答應著,挎起籃子,向門外走去。
她剛出院門,我便悄悄地來到大門口向東麵張望。這時,公社的公安助理和小隊的兩個民兵化裝成路人正悄悄地尾隨在她的身後。
我見沈娘果真向小賣部走去,又有民兵監視,心就不那麼緊張了。
約半個小時的工夫,外麵傳來了柵欄門的動靜。我向窗外一瞧,是沈月蘭挎著籃子回來了。
我連忙拿起炕頭的一張報紙,佯裝看起來。
沈月蘭把醬油瓶子放到碗櫥裏,推開我屋門,捧著一個鼓溜溜的紙包湊近炕邊道:“樹明,別看了,吃幾塊餅幹吧。”便打開紙包,從裏麵拿出幾塊餅幹遞到我麵前。
我瞅著她拿著餅幹顫抖的手,心裏忽悠一下,完了!沈娘肯定知道自己要被抓的消息了,要麼她的手抖什麼呢?
沈月蘭對我有恩,我心裏直打鼓,可是理智又告訴我,眼前這個女人是個有嚴重曆史問題的反革命,在這關鍵的時候必須要冷靜,不能感情用事,要清楚自己的使命,於是強作鎮靜道:“沈娘,我又不是小孩子,買這東西幹嗎?”
沈娘將餅幹放在炕梢的書箱上說道:“這些天晚上做的都是高粱米飯,不禁餓,吃幾塊餅幹墊巴墊巴省得半夜餓。”
我的腦海裏雖然把階級鬥爭這個弦繃得緊緊的,但畢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何況對沈娘以娘相稱過,我將紙包推給她道:“這幾塊我留著,剩下的你拿回去吃吧。”
沈娘笑道:“我這麼大歲數了,不喜歡吃甜食,你都留著吧。”說著,又將紙包放到了書箱上,扭身去了灶房。
我瞅著書箱上鼓鼓囊囊的紙包,心想,這也許是沈月蘭用糖衣炮彈拉攏我呢,決不能上她的當!大屋的北牆有個小窗戶,說不定下半夜她趁我睡著的時候會悄悄溜掉呢!我想到這兒,便將手中沒吃完的半塊餅幹放在了書皮上。
一會,就見沈月蘭又將一盆熱氣騰騰的清水端進屋催促道:“樹明,快趁熱洗吧,天太涼了,沈娘往盆裏放了幾片薑,能驅寒呢。”
我脫下襪子,望著盆中浮上來的幾塊薑片,心中又矛盾起來,如此和藹善良的老人怎麼會是反革命呢?可公安局的卷宗能是假的嗎?
我盡管思想裏繃緊了防範的弦,但表麵客氣道:“瞧您,又來伺候我啦。”
沈月蘭笑了笑:“我都把你當自己孩子待了,還客氣什麼。”說著,蹲下身,伸出雙手便將我的雙腳按進水盆裏搓洗起來。
我趕忙將雙腳從水盆裏掙出來:“沈娘,我自己來吧。”
沈月蘭突然沉下臉:“樹明,是不是跟我見外呀?”
我忙解釋道:“哪裏,您成天飯前飯後伺候我,夠辛苦了,再說,我又不是剝削階級,怎能讓你伺候呢!”
沈月蘭搖搖頭,長長地歎了聲氣道:“孩子,實不相瞞,沈娘在這牛角山沒幾天住頭了,咱娘兒倆很快就要分開了。”
我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問:“您住得不是好好的嘛,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沈娘神秘兮兮地笑了一聲:“人生聚散都是老天給的,凡事都有個定數。”
我清楚這是她向我告別的話,卻裝作不懂的樣子問:“沈娘,什麼叫定數,我不明白。”
沈娘搖搖頭:“你現在是不明白,以後會明白的。”
我清楚沈月蘭這句話的含義,卻無法捅破這層窗戶紙,便心情複雜地說道:“其實您老人家懂得許多人間大道理呢。”
沈月蘭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大道理不敢說,可也不糊塗。其實人各有命,我一輩子沒有孩子,自從你來了這裏,一直把你當成自己孩子待,唉,就讓我這個當娘的再為兒子洗一次腳吧。”
沈月蘭僅這一個“再”字,就說明她已經知道了自己馬上將被逮捕的消息了,剛才這番語重心長的話即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下來,於是,我隻好緩緩地將雙腳伸進盆裏任她搓洗起來。
沈娘一邊為我搓著腳一麵滿腹心事地問道:“樹明,照理說,你來我這裏不短了,你給沈娘一個評價,說說看,沈娘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我明白她的話裏有話,猶豫了一下道:“這還用問嗎,您每天起早貪黑給我做飯,洗洗涮涮,晚上連洗腳水都端到我屋裏,把我照顧得太周到太細致了,就像我的生身母親一樣。”
沈月蘭搖搖頭,鄭重道:“不,沈娘問你的問題不是我對你有多好,而是讓你評價我這個人的品行。”
這句話可把我難住了,按理說,沈月蘭是反革命分子,當過打家劫舍的土匪頭子,她會有什麼高尚品德。可是,我眼中的沈月蘭與反革命分子簡直大相徑庭,與女土匪更是判若兩人。人應該憑良心說話,怎麼能因為她是反革命就對其他方麵全盤否定呢?於是,我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實話實說道:“您老人家勤勞樸實,善良賢惠,是天底下少有的好母親。”
沈月蘭聽罷,沙啞著嗓子道:“樹明,你說的是心裏話嗎?”
我堅持地說道:“走到哪裏,我都這樣評價你。”
沈月蘭霍地站起身,緊緊攥住我的雙手激動地說道:“樹明,你真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啊,能說出這樣的話,沈娘知足了!”
沈月蘭說到這裏,一滴淚珠淌出眼窩,落到了我腳背上。
她趕忙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拿起一旁的麻布,為我擦幹雙腳,然後,慌忙端起洗腳盆,朝門外走去。
我望著沈娘端著水盆出去的背影,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一股腦都湧了上來。沈月蘭是人民的敵人,剛才自己卻把她說成了良家婦女,這句話如果被組長和公社的領導聽到非給我處分不可。
沈月蘭在灶房裏又收拾了一陣,然後插嚴房門回了自己的大屋拉滅了電燈。
我側著耳朵仔細傾聽了一會大屋的動靜,裏麵靜悄悄的,便確信沈月蘭上炕睡下了,這才放下心來。
剛才沈月蘭買醬油時又去了鄭玉田家,我不由想起了前幾次傍晚她去鄭玉田家時的情景。沈月蘭為什麼都是在天很晚的時候去表弟家呢?為什麼從不在白天去呢?我想著想著,便覺得她與鄭玉田好像有什麼勾當,可工作組的人清身份的時候卻說鄭玉田出身是貧農。再有,楊組長在調查鄭玉田的情況時村民們都說鄭玉田是在光複那年搬到這裏來的,沈月蘭是剛解放以後從吉林投奔他來的,而且沈月蘭的房子是她自己出錢買下的。為此,鄭玉田的身份是清白的,根本與沈月蘭沒有任何牽連。由此一來,我便斷定沈月蘭到鄭玉田家隻是正常的親戚來往而已,就不再懷疑鄭玉田的身份了。
六 子夜風情萬種的裝扮
我雖然躺下了,但理智告訴自己,今天晚上是關鍵的一夜,一定要高度警惕,否則,別說辜負了領導的期望,也成了人民的罪人。
約半個鍾頭的工夫,大屋的燈突然亮了,我還以為沈月蘭會趁出去解手的工夫偷偷逃跑,便披上衣服,摸黑穿上鞋跳下地,隔著門玻璃悄悄窺視起大屋的動靜來。
誰知沈月蘭並沒有開門,而是下了地之後,將北牆角大衣櫃上的一個藤木箱子搬到了炕上。
我來沈月蘭家七個多月,每天屋裏屋外進進出出的,還從未見她動過一次藤木箱子,看樣子,箱子裏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許有足以構成她反革命證據的物件,比如變天賬,或她當土匪時期搶劫來的財物;或許藏著槍支彈藥。我猜來猜去的,突然想起肖主任說過的沈月蘭在舊社會曾經是會使雙槍的土匪,且百發百中,心裏不免又緊張起來。
過了一會,就見沈月蘭身著一件白底印著藍花的軟緞旗袍站在了大衣鏡前,對著一人多高的鏡子扭轉著身子照來照去的。
簡直讓人無法理解,大冷天的,她突然翻出夏天的衣服做什麼?我腦海裏禁不住畫了個問號。
隻見鏡子前的沈月蘭一麵前後左右地照著自己的前後身,一邊把盤在腦後的頭發散落下來,將一枚喇叭花形狀的發夾別在了耳際。她這樣一打扮,極似電影裏舊上海十裏洋場的闊太太,又酷似幾分戰爭電影裏的女地下黨形象。
太不可思議了,這麼晚了,沈月蘭不睡覺,為什麼這樣裝扮自己?而且打扮得這樣年輕,讓人不能相認?
我正疑惑不解地思忖著,就見沈月蘭離開大衣鏡,扭身脫下旗袍,又穿了件大紅色的夾襖,下身也換了條蘋果綠的長裙,剛才的披肩長發被她挽了個高高的發髻盤在了頭頂。
我怔怔地望著搖身一變的沈月蘭,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又滿腹狐疑起來。
隻見沈月蘭在鏡子前走了幾步,前後身照了又照,便脫掉紅色夾襖,忽然又換件胸前繡著兩隻金黃色鳳凰的紫色大絨鬥篷,這件鬥篷披在她身上,比前兩扮還要美麗耀眼,顯得英姿挺拔又威風凜凜。
沈月蘭左一件右一件地站在鏡子前不停地變換著衣服來裝扮自己,讓我看得眼花繚亂又驚愕不已,因為這些隻有舊社會闊太太穿得起的衣服如今穿在沈月蘭的身上,令她年輕漂亮了許多,仿佛換了個人似的,根本不像年過半百的老女人,這些穿在她身上的衣服有的令她像魅力四射的古典佳人,有的宛如光彩照人的舞台名角,有的極似吒吒疆場的江湖女俠。
我長到二十四歲還從沒見過像沈月蘭這樣打扮起來儀態萬方、風情萬種的女人。我看著看著,倏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理智在告訴我,眼前這個女人並不是什麼古典佳人,也不是舞台的唱戲名角,更不是個普通的鄉村婦女,而是個有著罪惡曆史的反革命分子。
沈月蘭為何這樣變幻莫測地打扮自己呢?噢,她一定是要改頭換麵,趁我睡熟之際悄悄逃掉。沈月蘭是人民的罪人,是無產階級的敵人,決不能讓她逃跑。我想到這裏,更加警惕起來。
沈月蘭披著紫花鬥篷站在大衣櫃前前前後後地照了一會,便雙手抱著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地上踱起了步子。
我唯恐被她發現自己盯梢,趕忙躡手躡腳返回到了炕上……
這一夜,為了嚴防沈月蘭逃跑,我隻脫掉外衣躺在了炕上。
約淩晨四點多的工夫,我聽到了大屋開門的動靜,接著,就聽沈月蘭在灶房輕輕地敲著我的房門喚道:“樹明,樹明!”
我假裝沒睡醒的聲音答應道:“什麼事?沈娘。”